第9頁 文 / 秋風醉
「她精神很好,再隔一陣子就能出院了。」她頓了頓。「你幫忙的事,我外婆也知道……我們希望可以請你到家裡吃頓飯。」他忍不住瞪她,因為她又在推那不存在的眼鏡了。
這是她第二次約他了。這一次,還附加了她外婆的名義。
不由得對她產生了新的詮釋,她是不是……很渴望友情啊?所以才像第一次交到朋友的小學生,興奮地想把對方帶回家給家人認識。
說的也是。在電台好像沒聽說她跟誰走得特別近,只有個傻妞把她當偶像般供著。她終於感到空虛了嗎?嘖嘖,怪可憐的……同情之下,一時不忍拒絕,他說:「等你外婆出院回家,我們再約好了。」
他答應了?她心中驚喜。「一言為定。」就在這時他發現,她的一雙眼睛倒是有表情的,它們正欣然發亮,不是天上寒星那種霜芒,而是像……還沒想到要怎麼形容,視線先一步指向那盞精油燈。
瞧著瞧著,再次陷入了迷惘。他想,這實在是好奇怪的聯想,他怎會認為一張撲克臉上的眼睛像這溫煦燈光呢?淡淡甜蜜的甜橙香氣包圍感官,他不禁開始懷疑這精油含有迷幻成分,才會一再引發他費解的反應。
也因此,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著,他腦子有點亂烘烘的,甚至覺得,自己其實不太介意真的跟她做朋友……硬邦邦,冷冰冰,相當不適的觸感。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當回過神時,他正躺在一張鐵台上。
這是什麼鬼地方?觸目所及,儘是精密機械,活像科幻電影的場景,但他絕非片中英雄,因為他手腳皆被圈銬台上,處境有如俎上肉。
「唉。」近處傳來一聲歎息。有人?他困難地轉動脖子,見到一旁有另張鐵台,上頭也綁著個人,距離使他看不太清楚,卻依稀感到眼熟。
「雷主任,」那人開口喚他。「想不到你也逃不過這一劫。」
「你……莫靜蕾?」他驚愕地認出她。「你怎麼會……這是哪裡?」
「太空船上。外星人的。」好一個勁爆回答!他震驚至極、不可思議,像有個炸彈在耳旁爆開,嗡嗡耳鳴。「這怎麼可……我怎麼會……你又怎麼會在這?」
「我被綁來很久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似已認命。「這個外星人說她很寂寞,打算搜集幾個地球人回去作伴。我跟她說,地球的規矩是要先當朋友,她信了,冒充我要去交朋友,問我有什麼好人選,我就叫她去找你。」
「你一一」他震怒瞠目,這個惡毒的女人!
「別誤會,我不是要陷害你。我們是死對頭,我以為你必會察覺有異,或許還能查出真相來救我,沒想到你會著了她的道……她裝得這麼好?」他腦中一團亂,喃喃道:「不,她……很不尋常,說不出的詭異。」原來,那個人……不是莫靜蕾。是啊,他一開始不也三番兩次的懷疑?
結果,曾幾何時讓自己起了友好之意的,居然是個外星人!
雷昱野臉色灰敗,嚴重懷疑起自己的人格。
「唉。」她又歎息一聲。「看來不是她裝得太好,而是你太蠢。」什麼?他光火。「你有病嗎?這麼荒謬的事,一般人哪會想到!」
「哦。」淡淡的應聲,明顯的不屑搭理,教他額上青筋俘起。
好極了,這回面對的是本尊沒錯,而他情願獨處。
心情爛到爆,本來不想跟她多說,卻有個要緊的問題非確認不可。
「你知不知道這個外星人……搜集完朋友以後,打算把地球怎麼樣?」
「放心,她另外找到了一樣很喜歡的東西,所以決定地球還有存在價值。」
「什麼東西?」
「加倍佳棒棒糖。」鈴鈴鈴……忽而一陣鈴響刺耳,他大吃一驚,猛然彈坐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那不是外星人進攻地球的警鈴聲吧?
入目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望向聲音來源……床頭上的電話。
原來是作夢。鬆懈下來,他吐了口氣,用力抹抹臉。
廢話!不是作夢,難道會是真的?暗罵自己神經。在暗中摸到電話接起,順手按亮鬧鐘的夜光功能,凌晨三點鐘,哪個混蛋挑這時打來?
「昱野,怎麼辦?我好慘,睡不著覺。」普天之下,能用一把飽含愁思、憂國憂民的語氣訴說一件屁大的事的,除了德森,別無他人。
「你他媽是不是想死?睡不著把別人也吵起來?睡不著就滾去撞牆,把自己撞昏了就睡著了!」雖然感謝他把自己從那令人發毛的夢境中吵醒,雷昱野還是決定破口大罵,免得他以為自己真那麼好脾氣,積習成常。
「不是的!你聽我說。我實在是有心事,忍無可忍,要不打電話跟你說,我會失眠一輩子的。大家朋友一場,你也不願見我這下場吧?」他嗤笑一聲。「最好是有你說的這麼悲慘。」當他們第一天認識?「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讓我們的大藝術家這樣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唉……」德森鬱鬱一歎。「你有聽昨天的《愛談辛》嗎?」原來如此。又來了!雷昱野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這麼討厭那個節目,幹嘛還去聽?聽了又要憂鬱、搞失眠,你自己說這是不是犯賤?」《愛談辛》
是廣藝電台的一個兩性節目,主持人桃色毒為聽眾開釋愛情的疑難雜症;特色是措辭辛辣刻薄,往往是在臭罵求助的聽眾。奇就奇在就是有人買帳,節目開播後迅速竄紅,信件和留言大量湧入,還有人來函謝謝主持人把自己罵醒。
「喂,講話別這麼難聽好不好?我只是……不懂它紅在哪裡而已。」
「你的話聽來很酸。」他的耳朵也聽得很酸。
「你說什麼!」德森拔尖聲音,激動起來。「我又不靠主持電台節目吃飯,我是做興趣的!我熱愛自己的節目,也很用心做,所以才搞不懂那種……那種粗製濫造的節目好在哪裡!先不說主持功力好了,那個桃色毒的國文程度差得一場糊塗,還不好好事先準備,繼上次之後,昨天又凸槌,朗讀聽眾來信,「我的心龜裂了」,「龜」裂竟被念成……噢,老天,一番感人肺腑的自白,瞬間變笑劇……」
「你聽得很仔細嘛。」雷昱野掏掏耳朵,真是誤交損友,不得安寧。
「我就是故意聽仔細點,好來跟你反映。」德森哀怨道:「昱野,你是節目部主任,難道都不能控管一下?」那種節目,聽得他的心也要龜裂了。
「別說那種天真蠢話,那個節目反應熱烈,上頭很滿意。你們的節目性質不同,別想那麼多,做好自己的就好。」草草打發他。
「昱野,說真的,莫主任是不是給了你一些不良影響?」雷昱野心頭一凜,脫口道:「你是說,腦電波之類的?」
「你在說什麼?」德森覺得奇怪。「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你越來越商業化了。」雷昱野臉頰抽搐一下。媽的,他剛剛是在蠢什麼!「那太好了,也許我就快加薪了。明天我還得起床上班,要去睡了。別忘了去撞牆。」磅一聲摔上電話,他躺回枕上,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睛。
奇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怎麼會作那種怪夢?
那個怪夢起因不詳,卻多少在咱們雷老大心中留下創傷。
午休時間,雷昱野瞪著辦公桌上不該存在的東西,臉色古怪。「阿華田,」叫來助理,他指向桌面那支加倍佳棒棒糖。「這是什麼?」阿華田伸長脖子一睞。「喔,那是莫主任請的。」雷昱野背脊一僵,驚疑不定。她請的?突然送他這個,是何用意?
「今天是莫主任生日,她請大家吃糖。」阿華田接著補充。
「是這樣?」他大為錯愕。
「老大你以為是怎樣?」阿華田好生奇怪。
天知道,征服地球什麼的。腦中荒唐的念頭使他嘴角一掀,嗤的一笑,對阿華田說:「我的給你。」他對甜食從沒興趣。
在辦公桌前坐下,思緒不覺在莫靜蕾身上打轉。她今天生日,什麼不送,偏偏送剛出現在他惡夢中的棒棒糖,教他心裡就是有點怪怪的。
當天有事加班,晚了一個多鐘頭下班,他本來打算去隔壁的便利商店買個東西,走出大樓時,意外在門口碰見一人。
「雷主任,現在才走?」是那個佔據了他腦海一天的女人。
好巧,太巧了,巧到他又想起那個怪夢。「你怎麼在這?」
「我想等雨小點再走。」她指指外頭的雨幕,合情合理地解釋。
他順勢望去,唏哩嘩啦,的確是好大一場雨。
不然她難道會是特地在這等他出來,好製造互動,以利觀察?他暗翻白眼,笑罵自己白癡,居然被一個無聊的夢搞得神經兮兮。
「你很喜歡加倍佳棒棒糖?」他忍不住問。
「甜食我都喜歡。我有時會貧血,多吃甜的可以幫助改善。」貧血?聽起來真虛弱。他瞄她兩眼,想像她像個孩子般拿著棒棒糖吃的樣子;神奇的是,那已不再使他驚訝。為什麼呢?因為曾幾何時,她已不再是他心目中酷酷的莫主任,而是無論做什麼都不奇怪的莫靜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