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俞弈
「我……」她接不下去了。
他說得很對,這樣下去確實不是長久之計,或許該是時候讓這場鬧劇落幕了。「對不起……為了我的事,給你添麻煩了。」不但無端把他牽扯進來,還害他跟人結怨,她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那副見外的樣子,他就一肚子氣!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不過是看不慣一個大男人對個女人動手動腳的,才不是為了你哩!」
原來是這樣……她苦笑了下,難掩心中的失落。
「還是謝謝你。」
原本她還期盼自己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呢,就算只有小小位置也好。
「謝就免了,不過——你打算一直留在這裡吹風嗎?冬天的冷風實在是有點……你可別誤會啊,不是我怕冷,我是看你這麼弱,怕你到時候要是不小心感冒會傳染給我罷了。」
冷?她穿得很保暖,一點都不覺得冷啊!看著他那稍嫌單薄的睡衣,又搭配搓著手臂的動作,她明白了。呵,他真的很不坦率耶。不過——這才像他嘛!
「嗯,我們回家吧!」洋溢著笑,童霏霓也不戳破他。
家——她喜歡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感覺很好。這是屬於他們的空間,是兩人所共同擁有的。她笑得有點甜,夾雜著些許的幸福在其中。只可惜夜太黑,他無緣發現她這麼滿足的笑靨……
第四章
隔天早晨,兩人一如往常的開門做生意,彷彿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正當紀曜晴專注地在店門前打掃著昨晚被花孟德砸碎的玻璃時,一個熟悉又爽朗的笑聲由身後傳來,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誰來了。
「呵呵呵……晴天,你早啊!今天還是很努力在工作呢。」花婆婆拄著枴杖、滿臉笑容的出現在花坊門口。
這老太婆還真是「人未到,聲先到」啊!
看著花婆婆那慈眉善目的模樣,他實在是很難把那個賊頭鼠目的流氓跟她扯在一塊兒,老太婆有那種不孝子,他還真替她感到難過。
「老太婆你來啦!先坐會兒,那只狒狒在後面忙著澆水,你要的花我弄給你。」
紀曜晴邊說邊拿張椅子給她,說完便轉身進屋裡去幫花婆婆準備她所要的桔梗花束。
「慢慢來就行了,婆婆我不急。」
從容的坐上椅子,花婆婆順了順氣,稍稍小憩了下後,紀曜晴便捧著花束走了出來。
「喏,你要的桔梗花束。」
「唉呀呀,這是晴天包的啊!包得還真不錯哪,你很有天份喔。」從他手上接過花束,花婆婆看來相當滿意。
她微笑感歎道:「幾十年沒收過男人送的花了,沒想到一收就收了個帥哥送的,看來我還挺有福氣的嘛。」
愣愣的看著她那張笑臉,他實在不懂,聽狒狒那樣說,她應該是很愛她老伴啊,如今她老伴都走了,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老太婆,你……過得快樂嗎?」
瞥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花婆婆垂下眸。「霏霏都告訴你啦?」
「呃……嗯。」瞥見她落寞的神情,他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說不寂寞是假的,身邊突然少了個相處了五、六十載的人,我想怎麼樣都會不習慣吧。但是當你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更好,你就會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
他嗤笑了聲,「好笑!你又知道他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了,你去過啊?」
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花婆婆繼續笑著道:「呵呵呵……婆婆我是沒死過啦,但你要知道,生命總免不了要經歷生、老、病、死這幾個過程,如今他已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也用不著擔心身體機能會逐漸退化,更不用為了生活所苦,難道這樣還不值得高興?」
「搞不懂你那什麼邏輯,那要高興也是你老伴高興啊,我現在問的可是你耶!人死了就沒感覺啦,重要的是被留下來的人,你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要問的是,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呵呵呵……傻孩子,我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呀,你記性真不好呢。我只替他高興,沒有難過。」
他不耐的擰起眉,「老太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你家老頭啊?我從沒聽過那種摯愛死了還不難過的。」
「這點還需要懷疑嗎?你還不懂啊?真正愛一個人,只要他好,你也會跟著好;只要他幸福,你就會衷心替他感到高興的。」
這道理他懂,他不明白的是——
「你怎麼有辦法釋懷?難道你心中沒有半點不捨?你就不會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不捨?就算再不捨又怎麼樣?孩子,只要是生命就會有終結的一天,我們誰也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只能趁著有生之年,盡力去完成每一件事,不讓自己後悔。
「當然,如果可以選擇,我又何嘗不希望能永遠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但永遠有多長,又有誰知道呢?我想……對人類而言,或許生命走到盡頭的那天,就是永遠了吧。
「就算他死了,他也會守護在我的身旁,我一直這麼相信著。我無法告訴你我死後會怎樣,只能很肯定的跟你說,到我死的那天為止,我都會想著我家老伴,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勉強算得上是永遠在一起喔?
「你問我為何能釋懷?那是因為我沒有遺憾,一直到我家老伴死前的那一刻,我都徹底貫徹了我對他的愛。他人是走了,不過我知道他的靈魂將永遠與我同在,縱然孤單,至少我還擁有了我們之間種種美好的回憶啊!
「現在這些記憶都已經深植在我心中,成為我生活裡的一部分了。每當我感到寂寞的時候,就會將它們拿出來細細品嚐,那就不覺得難過了。
「現在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每一天都過得更快樂,然後不斷創造出更多有趣、新奇、又難忘的回憶。這樣等我哪一天該去找他的時候,我們才有話題聊呀,否則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豈不是白活了?」
不知道為什麼,花婆婆這一番獨特的見解,讓他的心裡好過多了,他似乎有些明白生命的真諦了。
或許短時間之內他仍無法釋懷,但假以時日,他相信他也可以像她一樣,學會怎麼讓自己堅強起來。
「老太婆,雖然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坦然,但我會試著慢慢解開心中的結的。謝謝你,你的話很受用。」
花婆婆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慈祥。
「很高興我幫到了你。時候不早了,我也該是時候去看老伴了,替我告訴霏霏,說我來過了。」
看著花婆婆離去的背影,紀曜晴心中湧出許多感觸,而這些感觸竟意外成為他想要重拾創作的動力。
剛忙完手邊工作的童霏霓從店裡走了出來,正好瞥見紀曜晴佇立在店門口的身影。
「花婆婆來過啦?」
「嗯……」他的視線依然未離開那抹行動緩慢的身影。
咦?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不明白紀曜晴為何會有這般怪異的舉止,她正要舉步離開時,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狒狒,老太婆她……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話讓她一時怔愣了下,接著便綻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這種事啊,我早就知道了。」
平穩生活了幾個月,這段時光對紀曜晴來說,是父母過世之後,最平靜、最安靜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因為花婆婆的那番話而有所改變,總之心中的傷口似乎正慢慢的在結痂癒合中。
現在已經是凌晨時分,客廳卻依然是燈火通明。此時此刻除了時鐘的滴答聲外,就只剩下清晰的書寫聲音。
突然,原本緊閉的房門敞了開來,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接受光源的情況下,童霏霓下意識瞇起了雙眼,等到眼睛稍稍適應了光線,她這才發現了在客廳裡的人。
「咦?晴天,你還沒睡啊?」
「嗯……」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了聲,正有靈感的紀曜晴根本無暇理會她,繼續動著筆。
見他專注得不容人打擾似的,童霏霓放低音量走進了廚房。
沒一會功夫,她小心地將一杯熱可可放在他面前,儘管她的動作再輕柔,卻仍是引起了紀曜晴的注意。
瞥了一眼桌上的馬克杯,他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不發一語的拿起杯子輕啜一口,但仍一臉嚴肅,讓人實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對不起,我好像打擾到你了。」童霏霓苦笑,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
他只淡淡地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正想停一下。」
「是嗎?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下來?」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又提起筆來繼續他未完的事。
「想坐就坐啊,幹嘛問我?這裡可是你家耶,笨蛋。」
得到允許讓她欣喜萬分,她捧著另一杯熱可可在沙發上享受了起來,直到杯子見底了,她才轉移目標,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