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雷恩那
在寨子裡待到年初二,「西嶺」那邊突然出了事,他非得立即前去處理不可。
心裡再如何不捨,仍得咬牙離開姑娘的溫柔鄉,他匆促啟程的那日清晨,她罩著他的羊皮披風立在晨曦裡,眸光切切地目送他策馬離去,那般婉轉多情的眸光讓他徹底明白了一句話——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唉唉,果然不爭氣,但因為她而不爭氣,又有何妨啊!
「西嶺」犛牛幫的事拖了一個多月後終於大事底定,待他回到「霸寨」,雪花漸融,萬物甦醒,風裡已嗅出春寒。
既然春信已至,那他與姑娘的喜事也該有著落了呀!哪裡知道,就在他千思萬想地打算和姑娘私下商量個好時候,把兩人之間的美事盡快辦妥,免得他夜長夢多,偏生就是好事多磨啊!有些人硬要夾在他和姑娘之間,惹得他一肚子火。
「力哥兒,瞧你走那麼急,要上婉兒那裡『走婚』嗎?」
「哎呀,要去也等日落西山了再去,現下大清早的,你就這麼急巴巴趕過去,婉兒要不好意思的。」
「咦?嘿嘿嘿,咱們力哥兒手裡拿大把花兒要送姑娘呢!很好很好,雖然婉兒都和你走在一塊兒,你若懂得時時摘花送她、為她唱歌,這般知情識趣,這段婚也才能走得長長久久啊!」
「我不是去『走婚』!」力千鈞忍住咆哮的衝動,滿面通紅。
他在往小石屋的途中遇到幾位大娘和婆婆,跟這些「霸寨」的女人們當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大歎,他再次強調。「都跟你們說過幾次了,我和婉兒沒『走婚』!」
「沒有?!」大娘眼睛瞠得圓大,嗓子不禁拔高。「你團圓夜和婉兒明明『走婚』在一塊兒,咱們大年初一那天早上可是親眼瞧見,兩人光溜溜抱在炕上,眼見為憑哪!你敢說沒有?」
提到這個,力千鈞真是惱了。
他和姑娘在團圓夜裡「大團圓」,待肚餓爬起來圍了爐、吃過團圓飯,他幫忙收拾好碗筷後,兩人沒多久又躺回溫暖的炕上沉沉睡去。
誰知年初一一大清早的,大娘和婆婆們竟不請自來,剛進她的小石屋就亂喳呼著,他瞬間驚醒,尚不及反應,一群「霸寨」的女人們便已大喇喇闖進寢間,目睹他和姑娘裹著同一條棉被睡在炕上。
當天,他和婉兒「走婚」的事兒,傳得寨子裡上下皆知。
「我和婉兒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成親,不是心血來潮才走在一塊兒,我認真的!」粗聲粗氣地聲明。「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我要娶她!」
大娘挑眉。「呵呵,所以今兒個才一太早摘花送姑娘,要跟姑娘討個婚期嗎?」
被人給說中心底事,也怕女人們接下來要玩花樣整弄他,力千鈞脹紅臉,支支吾吾了一陣。
結果是婆婆瞧他可憐了,笑道:「要討婚期好啊,咱們『霸寨』也該熱熱鬧鬧辦場喜事。不過,今兒個力哥兒八成又得失望嘍!」
聞言,力千鈞心一沉,兩眼湛光,聽婆婆再道——
「你這會子去尋姑娘可晚了一步,天還沒亮透,咱們幫主大人就把婉兒拎了走,說要趕集去,瞧瞧咱們西南地方的騾馬交易場子是啥模樣?咦?力哥兒——唉唉,怎麼掉頭就飛奔起來?跑得也太快了吧?」
女人們瞅著那抹遠去的高壯身影,跟著又你瞧我、我瞧你,瞧來瞧去,笑作一團。
寨子要辦喜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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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中旬時候,在距「霸寨」約半日路程的淡水湖邊即是騾馬交易的大場子。
四面八方的養騾、養馬人家把健壯騾馬趕來,有的住得遠些,常是提前趕來湖邊紮營野宿,因此能見到場子外圍一坨坨的小羊皮帳,那數量猛地一瞧,當真驚人,而趕來此地買賣的騾子、馬匹,甚至還有駱駝,成千上百,毛色齊全,都把長長的湖畔整個佔滿了。
力千鈞快馬趕到時,剛過午,湖邊交易的情況仍相當熱絡,幾是人擠著人、騾馬挨著騾馬,他要想從裡邊尋到自個兒的姑娘,看來得花些氣力。
他其實在寨子等她回來便可,她出門走走逛逛,那也很好,但一想到她是被無法無天的幫主大人瞞著他挾帶出寨,他頭皮就發麻。
他在湖邊找了許久,來來去去地走,兩眼找得都快忘記眨動。
不少販馬、販騾的人過來招呼,他沒心神理會人家,高大身軀在擁擠的場子裡兜轉,龐大心靈越來越落寞,怎麼都找不到那抹熟悉的秀氣影兒。
週遭的人來來去去,吆喝買賣和議價聲不絕於耳,他有些茫然地立住不動了。
姑娘在哪裡……
他的好姑娘去了哪兒……
「你在找我嗎?」
驀地,那軟軟嗓音在他身後響起,一隻嫩荑突然滑進他粗掌裡,主動握了他。
力千鈞神魂陡凜,立即收攏五指牢牢反握。
他循聲轉身,看到姑娘就在面前,正略偏螓首、盈盈對住他笑。
「婉兒——」他低喚,瞠目,上上下下打量。「婉兒……你、你不太一樣。」
姑娘攏起兩鬢的髮絲,讓一頭烏髮全散在背後,身上穿著一套勁裝。
她兩腕纏著軟皮護腕,腰間繫著寬帶,兩側帶繩綁得相當俐落,讓腰身顯得相當挺秀,連罩在肩上的薄披風也與勁裝是成套的,不僅顏色相搭,還在左邊胸前抓出漂亮的布折,用銅扣扣住。
一向柔軟纖秀的她,瞧起來竟頗有英氣。
「不好看嗎?」雲婉兒垂顏瞟了自個兒一眼。「是頭兒借我的,連靴子也是,她說穿勁裝騎馬方便些。」笑看他,又問:「不好看嗎?」
「好……好看。」力千鈞微怔點頭。「很好看。」
姑娘的笑因他的稱讚變得深濃了。
「既是好看,那我也裁布做一套,往後騎馬出寨就能穿,不必跟頭兒借。」
提到「出寨」二字,力千鈞突然記起,握她軟荑的五指緊了緊。
「你出了寨,來這裡東逛西逛,為什麼不讓我跟?」語氣真委屈。
「啊?」雲婉兒眨眨眸。「沒有,我沒不讓你跟啊!頭兒說你在忙,又問我跟不跟她來這兒逛逛,我沒到過騾馬交易的場子,所以心裡好奇得很,就跟著來了。」咬唇,小臉浮現迷惑。「頭兒還說,你會來接我回去,她請大娘和婆婆們轉告你,說我人在這兒,要我等著呀!」
「那頭兒呢?她沒跟你在一塊兒?!」
「她……嗯……來這兒沒多久就不見了,不過頭兒有知會幾位相熟的養馬人家照看我。」微笑。「我一個人逛,沒關係的。」
力千鈞越聽越不對勁,也越聽越……水落石出。
他又被幫主大人和那群女人們耍著玩了!
可惡!
更可惡的是,還把他的姑娘騙出來,直接丟在龍蛇混雜的場子裡!有沒有天良啊?就算姑娘看起來很自得其樂,他也會心疼啊!
「你別聽頭兒胡說,我沒有忙,我已經不那麼忙了,我想跟婉兒一起出寨亂逛。」
「好。」雲婉兒見他委委屈屈的模樣,心不禁發軟,柔情頓生,抓起衣袖幫他擦掉滿頭汗珠。
他眼神好專注,看得她雙頰嫣麗,也不在乎旁人好奇的目光。
「力爺……」
「跟我來。」把她護在臂彎裡,想領著她離開太過擁擠的所在。
「等等!力爺,先等一下——」
「姑娘,別急著走啊!姑娘——」
雲婉兒拉住力千鈞的臂膀正欲說話,後頭突然有人喊住她,就見一個瘦小的老大叔拉著一頭騾子擠擠擠的,好不容易終於擠到他倆面前。
「姑娘怎麼把騾子給忘了?要走也得記著它呀!」老大叔笑得滿臉皺紋,把繩子交到雲婉兒手裡。
雲婉兒笑容可掬道:「我沒忘,我正要帶我當家的過去領騾子,您老兒就把它送來,多謝您了。」
「甭謝甭謝,下回多來關照啊!我那頭忙著,先走了。」老大叔對兩人揮揮手,一下子又往回擠。
力千鈞瞧著這情狀,儘管疑惑,仍決定先找個能好好透口氣的地方再說。
他取過她手裡繩子,一臂護著她,替她和騾子開道,不一會兒,兩人一騾離開吵雜的湖畔,走向不遠處的桑柏林,他把坐騎繫在那邊樹下了。
兩人步履皆輕緩,像散步一般,他一手牽她,一手牽著騾子,心情莫名大好。
噢!不是莫名,是師出有名,全因為方才從姑娘小嘴裡道出的那個詞——
她說——我當家的。
她說得這麼自然,悅耳得不得了,他是她當家的呢!聽得他通體舒爽啊!
「力爺……」雲婉兒覷著身旁男人咧嘴傻笑的樣子,有些擔心他會跌跤。「力爺——」嗓音微揚。
「嗄?」回過神,依舊咧笑,原要幫她把髮絲攏好,才發現另一掌握著繩子,又再發現自己原來還牽著騾子,不禁問:「婉兒,你買了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