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雷恩那
因為深懂得在意了,所以想要給他最完整美好的,卻覺自己匹配不過。都說她好笨拙,想待他好,又無端端傷害了他,她真是好蠢、好壞。
「婉兒,說啊、說啊!」大娘催著。
「婉兒,要說就說些中聽的話,老婆子心不好,大夫說咱不能受刺激,你要說了不好聽的,逆了咱的耳朵,老婆子一口氣怕要提不上來。」軟中帶硬,施加壓力於無形。
雲婉兒被七、八雙殷殷期盼的眼睛瞧得不知所措,連呼息都熱烘烘。
她感受到左胸房鼓動的力道,每一下都撞得她顫慄不已。
「我也是……對他……」迷迷糊糊間,她心裡話就要被催逼出來了,一旦當著「霸寨」的女人們面前坦承情意,那當真如上告御狀且拍板定案,要翻供比登天還難。
她朱唇輕啟著,後頭的話尚未說出,一名嘴上無毛的小少年忽然急巴巴地奔進這處寨中公用的大灶房,邊喳呼不停——
「回來啦!他們回來啦!喲呼∼∼就說了,咱們馬幫漢子闖遍天下無敵手,西南域外算什麼玩意兒?不也兩下輕易就走通啦!婆婆、大娘、婉兒姑娘,哇哈哈哈∼∼他們就快回來啦!」
女人們調頭原要輪番把小少年罵個通天海,待聽明白他興奮地喊些什麼後,人人臉上發光,雙眼泛亮,而雲婉兒更是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聽漏消息。
大娘發話。「山子,你給老娘說清楚,究竟是『回來啦』,還是『快回來啦』?」
山子兩肩一縮,忙笑道:「他們現下已經走到離『霸寨』兩日路程外的玉家行會,那行會咱們頭兒之前同玉家訂下契約的,兩邊合作在一塊兒,往後『霸寨馬幫』出外行走,各地的玉家行會咱們都能大大方方進駐。」嘴咧得更開。「眾人如今在行會那兒稍作歇息,馱回來的貨有些要跟著玉家人馬往江南去,不進『霸寨』的,所以頭兒先遣了一小組人快馬奔回,要把寨裡幾匹養壯了的騾馬趕過去會合。」
「咦?不是有現成的騾子和馬匹嗎?還讓人回來趕其他騾馬做啥兒?來來去去的還得花些時候。」
婆婆神情古怪,和大娘們對看了看,忽地有些明白了。
「山子,出事了是不?咱們寨裡的大小漢子們都好吧?」若非路途中出意外有所折損,就用不著派人回寨趕新一批騾馬。
雲婉兒一聽,大抵也猜出事有蹊蹺,容色白了白。
山子兩手在胸前胡揮,嘰哩呱啦快語:「沒事沒事、還好還好!只是過西南山麓時遇到落石,咱們的騾馬折損了一小部分,傷得最重的就屬頭兒啦!聽快馬回來的人說,頭兒可是摔到深谷裡去啊,但玉家大爺當真有情有義,獨自下去把頭兒救上來不說,還沿途悉心照料。頭兒也是命大,悍得可以,都說她才十幾二十日便又活蹦亂跳呢!」
聽到這兒,女人家全吁出口氣,拍拍胸脯。
人沒事就萬幸啊……
忽而,山子精靈的眼珠子轉了轉,極快掃了雲婉兒一眼,像是內心經過小小掙扎,結果仍硬著頭皮吐將出來——
「除了頭兒墜谷受傷外,據他們說,呃……在那場落石意外裡,還有一人也跟著遭殃,挺慘的啊……」
「誰?」女人們問。
雲婉兒慢吞吞從椅上立起,肢體僵硬,她雪著小臉,心提到嗓口,兩眼發直地瞪著山子,心中已知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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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像是落著淚。
她兩袖不住往臉上抹,抹啊抹,淚仍湧著,臉蛋也仍舊濕漉漉,而盈盈的步履跟到最後有些踉蹌,讓他心絞著,徹底嘗到離別的滋味。
三十晚上討媳婦兒,初一早上趕騾馬,阿妹罵我沒良心的,要趕騾馬就別討她……頭騾搖玉尾,二騾喜鵲花,大年初一要出門,哎喲,我的小心肝,阿妹不捨我……阿妹不捨我……
唉,天地良心,他又哪裡捨得下她?
力千鈞迷迷糊糊在夢境裡打轉。
說是夢,倒也不是,那場景確實有過,就在騾馬隊啟程走域外的那一天。
姑娘說他會平安歸來,他沒再回話,母騾的紅漆鈴子叮咚、叮咚地響,他越走越遠,想如以往出外走貨時扯嗓高歌,無奈胸口堵得難受,瀟灑不起來。
直到他下意識回首揚眉了,才見姑娘竟沿著生長桑樹和柏樹的黃土丘陵地一路追隨,起起伏伏追了好長一段。
她居高臨下望著隊伍走出「霸寨」地界,白裙黑髮在風裡飛揚,面容已模糊,他卻知曉她落著淚。
「回去吧。別再跟了。」心裡對著她喊。
「我會平安歸來啊!」無聲地承諾。
而他的諾言實現了。
他已歸來。
懶懶翻過身,力千鈞知道該起來了,有好多事等著辦,然知道歸知道,極端疲憊的軀體硬是跳脫他意志的掌握,繼續屈服在鋪著蒲草軟墊的土炕上。
他可以在下一瞬又輕易入睡,但有誰正站在薄薄門板外說話,嘀嘀咕咕的,讓他兩耳不由得去捕捉那話中內容——
「……當時情勢萬分凶險啊!一根繩子繫緊五人,除了他,餘下四個接二連三全被拽落,我還給吊在最尾端,慘的是騾馬群躁動不安,頂上的落石遲遲未歇……他好樣兒的,硬是給我挺住了!我阿爹在世時總誇他一個能抵十個,愛他愛得不得了,我瞧不止,應該抵得過二、三十個吧!哈哈哈……」笑聲好不得意,像是歡喜自個兒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原來是他們家悍名遠播的幫主大人。
力千鈞粗肩微攏,兩眼仍懶得掀開。
怎麼跟人提及一個月前那場落石意外,還說得好有興致?是玉家行會這兒的管事嗎?
門板外,石雲秋笑音稍止,清朗又道:「他真是死命硬頂的,渾身血筋爆突,不僅吊住底下人,連落石砸上身也不避不退……呵呵,瞧你嚇的,放心啦,他重傷沒有,小傷有些多,至於暗傷嘛……嗯,也慢慢恢復中。不過待會兒見到他,別被他的模樣嚇著了。」略頓。「……落石意外後,有幾匹馱騾和馬匹陸續累倒,春花也有些狀況,他一路照料,快把自個兒累垮,即便抵達這處行會,這兩、三天還窩在人家的馬槽棚子裡看顧心愛的母騾入眠,直到昨日才被我趕去沖了澡、上炕睡覺……」
咦?連這等事也拿出來說,幫主大人會不會太不夠義氣?力千鈞低唔一聲,眼皮掀了掀。
不過提到春花,他的確該起身了。春花不舒服,又累又乏的,不知食量有無變好?他得去瞧瞧她,和她說說話、逗她開心。
然後……
他聽到門外響起另一個熟悉嗓音,彷彿怕驚擾了誰,輕輕細細地說——
「我進去瞧瞧他。」
他驀然一震,高大身軀猛地翻正、躺得直條條,十指緊抓那件對他體型而言著實過小的被子,意識瞬間清醒。
她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要去瞧春花,姑娘卻要進來瞧他,那……那他該動還是該靜?
裝睡好嗎?
不不不!裝睡太辛苦,他呼息不順,耳根發燙,睡相不夠逼真,要露馬腳的!那、那那……
他內心尚「那」不出個結果,門板已被輕推開來。
來人把足音放得好輕,緩緩靠近。
於是,他目中淡淡地映進一抹秀影,一張被烏髮烘托、白裡透暖的容顏,和一雙如泓的麗眸。
四目交接,他腦中空白一片,連大氣也不敢喘,只知夢中的姑娘終於來到身旁……
也許該說,是他回到她身邊。
第六章
「你說,咱們要真能平安歸去,見著那姑娘,我該同她說些什麼好?」男人嘴裡叼著一根草,眉峰微蹙的模樣挺苦惱,期待再見夢中人,又怕龐大心靈再次受創,傷上加傷。
「呼嚕嚕——嚕嚕呼——」母騾嘴裡也咬著草,慢條斯理嚼著,邊噴氣。
男人佩服地瞪大眼。「什麼?你竟然會吟詩?自古多情空餘恨,自作多情最可憐……春花,吟得太好了!你做學問確實比我強!」
母騾也不驕傲,烏亮大眼珠曖曖內含光。
略頓了頓,男人歎氣,真學心愛母騾嚼起嘴邊那根乾草,道:「你最好了,那姑娘喜愛你,見著你,她總是抱著你親親、摸摸又拍拍,每回就愛附在你耳畔說悄悄話,把你當好姊妹對待……唉,我可慘啦,不知怎麼面對人家,說什麼都奇怪。」
「呼嚕——嚕嚕——嚕——」認真出主意。
「用不著多說?多說無益?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哇啊!他的好春花時常會自個兒晃去寨中的小學堂,原以為是和學堂裡的孩子們玩在一塊兒,看來也聽了夫子講課,給的建言頗有深度呢!
「可是……我還能怎麼起而行?瞧我把人家姑娘惹得淚眼汪汪的,昏頭昏腦盡干齷齪事。她說我要,她就願意給、甘心給,流著淚像只要送去祭天的小羊羔。春花……我很久不當惡人,在那當下,我還真想豁出去當一次惡人,把她強佔了,先奪再說,你瞧我下不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