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蔡小雀
「姊姊妹妹們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不用說,她們肯定又是聚在一塊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熱鬧得不得了。」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鼻頭泛酸,喉頭發緊。
「我離家出走也沒留張字條告訴艷青嫂嫂一聲,她一定會氣我不懂事,不聽話的吧?還有檀香,我就這麼走了,她怎麼向朝陽哥哥交代?不知道會不會被罰俸半年什麼的……」
不想還好,寂寞夾雜著深深的鄉愁和思念一日一決堤,她的眼圈立時紅了起來,想哭的衝動哽在喉頭,怎麼咽也咽不回去。
她好想念鳳揚城裡的大家,想念她的繡樓,想念成日碎碎念的檀香,甚至想念她貼在牆上的鬼畫符……
這龍虎山,她真的來對了嗎?
她都來一個多月了,別說學道了,連這堵高高朱牆都未曾踏出去過,也不知道龍虎山上的其他人正在做什麼,更不曉得天師究竟幾時才會看得見她的心意,願意收她當徒兒?
還有大師兄……諸小藍蒼白的小臉驀地湧起了兩朵酡紅。
大師兄是她身在龍虎山的這些時光以來,最快樂也最幸福的原因與記憶。
不,她並不後悔來到這兒,看似獨自一個兒、前途茫茫地過活。
因為始終有他……也因為有他。
「是呀,就算不為自己,我也該為了大師兄勇敢起來,振作一些。」她拍了拍雙頰,深深吸了一口氣。「怎麼好教他失望呢?」
總有一天,天師一定會看見她的堅持與毅力,改變心意收她為徒。
總有一天,她也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降妖女道士,雲遊四海救濟蒼生百姓。
總有一天,姊姊妹妹們和大家都會為她感到驕傲的。
「我準備好了,我真的準備好了!」她握緊粉拳,熱切地朝著天空揮舞。「天師師父,您瞧見了嗎?我不會被失落和沮喪打倒的,我——」
咦?
她愣愣地望著天空中一隻輕飄飄的美人紙鳶越飛越近、越飛越近……隨後失了勢地往下墜落,糾纏在園子裡的大樹枝丫上。
「這是……」她神情陷入沉吟。「天師師父的回答嗎?」
莫非天師師父聽到了她的吶喊,所以給她「飛鳶傳書」嗎?
諸小藍心兒怦怦跳,好奇地跳下梅花樁,小碎步跑過去撈紙鳶;這可是落進她園子裡的第二隻紙鳶了。
說也奇怪,這美人紙鳶眉目如畫,作工精緻典雅,明顯一看就是上好工匠精心裁製的,難道平時無事放放漂亮的紙鳶,就是天師師父特殊的癖好嗎?
她極力伸長了指尖,努力往上蹦跳拉下了紙鳶,那柔軟細緻的紙鳶帶子翩然拂過她的臉頰,她忍不住摸了摸臉,再觸摸著那輕薄的蠶絲布面,心底疑惑大盛。
「這不是尋常紙絹做的,倒像宮裡的……」
怎麼可能?這裡是龍虎山耶!
諸小藍滿臉困惑,若說這是天師師父的飛鳶傳書,怎麼上頭半個字也沒有?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心裡不斷冒著疑惑的泡泡。
然後,她看著紙鳶,再抬頭看了看通往園子外緊閉著的圓月拱門,再低頭看了看紙鳶。
心裡有個小小卻清晰的聲音不斷在鼓勵她——
出去呀,出去看看呀,就偷偷看幾眼不打緊吧?難道你不想知道紙鳶是打哪兒飛來的?難道你不想真正地見識到這傳說中道高龍虎伏、法大鬼神欽的龍虎山世界嗎?
她想,她真的想得要命。
可大師兄的吩咐猶在她耳邊迴盪,外頭佈滿機關,她絕對不能開門,絕對不能出去。
但是……就看一眼,就偷偷看一眼不打緊吧?
諸小藍雙腳自有意識地往圓月拱門方向移去,一步,一步……
她小手有點冰涼,緊張地推開了圓月拱門;在真的打開的那一剎那,她驚惶地抱頭蹲了下去。
有萬箭齊發嗎?有東西爆炸嗎?
她瑟縮著身體,兩手害怕地緊捂著雙耳,深怕自己真的犯了什麼大禁己心,闖出了天大禍事來。
可是四週一片安靜無聲。
她蹲到腳麻,好半天才提心吊膽地怯怯抬頭,偷偷瞄向外頭。嘖,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
諸小藍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喃喃抱怨:「搞什麼嘛!大師兄該不會是在騙我的吧?」
外頭是兩排栽著碧綠修竹的清幽小徑,令人不由自主想置身其中,隨著它通往某個神秘而美麗的好地方。
說不定她可以走著走著,就走到天師師父的住處了。
去?還是不去?
諸小藍內心足足掙扎了——兩個眨眼的辰光,隨即抬起小腳跨了出去。
一路上,諸小藍被四周的動人景致所吸引,渾然忘卻有機關的危險。
不過話說回來,根本一點也不危險。她甚至連狗大便都沒有踩到,又何來危險?
「哇!這化外仙境就是不一樣,連草木都長得比我們那兒還齊、還漂亮。」她忍不住被這百花燦爛盛開的春色麗景深深吸引,由衷讚歎。
「嗚嗚嗚……」
驀地,從花叢深處傳來一陣幽幽啜泣聲,諸小藍渾身寒毛一炸!
「誰?誰在那裡?」她強忍拔腿就跑的衝動,吞了口口水,聲音微顫的問道。
光天化日,鬼不敢出來的啦,何況這裡又是龍虎山,而且大師兄還畫了道靈符讓她隨身帶著,絕對不會有事的。
諸小藍思及此,膽氣壯了起來。
花叢裡的啜泣聲隨即一停,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對、對不起,我、我吵到姊姊您了嗎?」花叢枝啞輕搖,一個瘦小、模樣清秀的丫頭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進來沒多久……
我知道我很笨,我一定會乖乖學習的。」
小丫頭?在龍虎山?
諸小藍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傻眼地張大了小嘴,「你、你你……你也是來拜師的嗎?」
「啊?」小丫頭一臉茫然。
等一下!
諸小藍勉強按捺住怦怦驚跳,漲滿疑惑的心兒,努力想要為這突如其來出現的小女孩,揣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該不會是……某某俗家弟於的家眷孩子吧?
看這小丫頭一身淡紅色衫子俏麗極了,若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恐怕不容易穿得著這麼好質料的衣裳。
嗯,應該是。
諸小藍自顧自地吁了一口氣;人一放鬆,雞婆性子也跟著發作了。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可憐喔,烏溜溜的大眼睛還盈著淚水,不知道是被哪個沒禮貌、沒道德、沒氣質的壞大人給欺負的。
看著眼前陌生人和藹親切的笑臉,小丫頭先是呆了一呆,隨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別、別哭呀!」諸小藍一時慌了,手忙腳亂的急急安撫.「你不想說沒關係,我也沒有非要知道不可啦……你、你還好吧?」
「姊姊你人真好。」小丫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原來是喜極而泣。「嗚嗚嗚……你是我進來半個月以來,第一個對我講話這麼溫柔的姊姊……」
「這也沒什麼啦,你用不著因為這樣就哭。」她趕緊幫小丫頭擦眼淚.輕聲哄慰道:「乖,你快別傷心了,有什麼事就跟姊姊說好不好?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也沒有辦不了的事,無論在多麼艱困的環境中,我們一定要時時保持正面而樂觀的態度,千萬別被任何困難打倒……」
咦?好熟悉的詞啊。
諸小藍一愣,隨即恍然:這不正是大師兄鼓勵她的話嗎?她心頭不禁激昂澎湃了起來,胸口熱呼呼的,漲滿了對大師兄的金玉良言的感動啊!
跟在大師兄身邊這一個多月來,果然是受益無窮,竟然在無形之中慢慢領略到了求道的精神與智慧的開解和貫通。
諸小藍突然覺得眼前一片光明,自己終於朝「道」的境界邁進了一大步.
小丫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位姊姊突然一動也不動,還滿臉發光,但是被她這麼一安慰鼓舞,心下總算好過了一些。
「這位姊姊,謝謝你。」她吸了吸鼻子,真誠地道:「不管怎麼樣,我真的很高興你非但不討厭我,還安慰我,小滿永遠感激你。」
「原來你叫小滿啊。」諸小藍笑著摸摸她的頭,突然一怔。「可是我幹嘛要討厭你?」
「主子和其他的姊姊都討厭我。」小滿臉色一黯,慢慢低下了頭。「她們說我是她們有史以來用過最笨的白癡。」
什麼?!
「那些什麼主子什麼姊姊的,憑什麼說那麼傷人的話?她們自己是多了不起啊?有沒有搞錯,這麼小的小孩子都欺負,她們是不是人哪?簡直比……比鬼還可惡!」諸小藍義憤填膺起來。「你主子在哪裡?我找她理論去!」
居然忍心為難這麼小的小丫頭,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一對一單挑啊!
「不、不要啦,姊姊,你千萬別這麼做,貴主子很凶很凶的……而且是我不對,是我太笨手笨腳,沒能把貴主子的紙鳶找回來,」小滿內疚地紅了眼圈。「她已經給過我一次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