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岳靖
「那小子肯定找到什麼趣事,正在亂來,樂不思蜀——」
「不會啦,大爵士,我想霞躍不會亂來……」
松亞傑提著師長的行李,先出現。
客廳通向露台的那扇大窗,小敞一道可以逃離的縫,昨天才種在羊齒蕨讓出的空位的球根,已靜靜地、偷偷地釋出月下香氣味。
他的感官靈敏,耳力好,聽得到一切,有充裕時間翻出露台,走防火梯離開,但景霞躍一動不動,連衣服都不穿了,他想等這一刻,讓他們看見他。
吊燈一亮,魚缸增艷十倍,那奔游的、狂竄的,不像魚,像一缸血,沸騰的血。
「霞躍!」有人大喊。
「你……」溫老師的臉脹紅。「這怎麼回事?」聲音威怒。聽說海洋考古機構每年都有安排他們做全身健檢,希望溫老師的血壓在正常範圍內。
「你好。溫老師——」
「你果然在這兒。」大爵士完全不意外,他拍拍震驚萬分的老朋友。「你先坐下,我實在很怕你中風……亞傑,」叫了一下年輕人。「別站著不動,把行李放下,去倒杯水或泡個咖啡,茶什麼的來給溫老師,我也渴了。」
像一道威令,大爵士總是能教人不容抗辯地去執行他的吩咐。「喔,是,我這就去。」松亞傑將行李放在入口小廳門柱邊,回頭對還站在玄關的師長說:「老師、大爵士,你們跟霞躍聊聊——」唇邊有抹詭異。
大爵士沒看錯。這海洋考古隊奇葩的表情,很樂!
松亞傑哼起,旋足往廚房方向。
大爵士低笑,推了推渾身僵凝的溫熅。
「映藍!映藍——」溫熅吼了起來。
「我可以解釋。」景霞躍出聲打斷溫熅。「溫老師,請別吵醒映藍。」他離開通往屋子各房間的廊道口,移身至客廳中央面向露台的長沙發,站著等兩位長輩過來落坐。
「向長輩報告事情前,先把服裝儀容理好——你外婆應該教過你這點。」大爵士藍眸睥睨景霞躍一眼,拉著溫熅移動。
溫熅回神,看著撥弄頭髮露出一隻藍眼睛的年輕人,有些驚訝,倏地轉頭盯著大爵士。
「就跟你說,孩子像父親難管教……」大爵士無奈地搖頭歎口氣,落坐長沙發靠扶手的位置,調了調抱枕靠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他是你兒子?!」溫熅一屁股坐下,岔了尾音。除了「大爵士」這個稱號,沒人清楚這個神秘的BlueCompass老闆背景為何。
「噓——」做個噤聲手勢,大爵士瞄一眼正穿上襯衫的景霞躍,低低地對溫熅說:「小聲些,他很不喜歡讓人知道他是我兒子……多年前,他因為不想去念他外婆安排的紳士貴族學校,離家出走,無意間參加了BC的招募,我們父子才重聚……我妻子病逝後,他被他外婆接走,那老夫人不准我見他,我可是好不容易與這個兒子相逢的,結果他小子怪我這老子遺傳一隻藍眼睛給他,害他成長過程不怎麼愉悅,進了BC,竟不認親……你懂吧,這是遲來的『父子衝突』——」
「我想與溫老師單獨談。」穿好了衣服,景霞躍繞過矮桌,背窗而站,打斷大爵士在溫熅耳旁竊竊私語。
溫熅冷聲說:「我倒要你父親在場。」
大爵士揚眉。
景霞躍皺凝一下眉,沈默落坐在軟椅凳上。
「你不是要解釋?」溫熅盯著他,一副等著聽的表情——好像他若沒給個好理由,就要教他成為千百年後海洋考古學家打撈的對象。
景霞躍抬眸,俊顏認真、平靜。「我這輩子只想和映藍在一起,看她想組成父親講床邊故事、母親烤餅乾做蛋糕的溫馨家庭,或者,她研究古生物我隨隊維修儀器……只要她想過的生活,我都願意給她——」
「真的嗎?」突如其來的嗓音,柔得不像真實。「你說的……是真的嗎?」
兩位長輩齊齊回頭。溫映藍穿著睡袍,美顏不是很清醒,像喝了酒,輕輕飄飄走向景霞躍。
「你帶berlingot回來了嗎……」手臂勾著男人的脖子,她坐入他懷裡,濛濛雙眼瞅了瞅對座長沙發的人影。「你真的在跟爸爸說話啊……我以為我聽錯了……」沒有驚訝,她大概覺得自己在作夢。
「我們吵醒你嗎?」景霞躍拉整她綁得歪扭的繫帶。
溫映藍搖搖靠在他肩窩的頭,呼吸徐沈,吹吐他頸側。「你們說,我在聽——」
「映藍,」溫熅喚道。「旁邊有椅子可以坐——」女兒這樣膩在男人身上,讓他重重皺起眉來。
大爵士笑著說:「看來年輕人情投意合,我們就別再說什麼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溫熅這話有些咬牙,硬邦邦、恨恨地。
「你別擔心啦,我以我景上竟之名保證——」大爵士一手拍胸脯,一手指向景霞躍。「這小子將來會繼承BlueCompass,讓你女兒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她要從事研究甚至不需要找贊助者——」
「我沒要繼承BlueCompass。」景霞躍打斷大爵士。「你別亂決定我的未——」反抗的嗓音沒了,他對上溫熅斜睇的眼神,改口:「我會繼承BlueCompass。」
溫熅沉沉頷首。
「老師,白蘭地咖啡。」松亞傑單手捧托盤,走入客廳,把溫熅常喝的飲料擺至桌面,也在大爵士眼前放一杯。
「謝謝你,亞傑。」大爵士執起杯子。
松亞傑瞥一眼景霞躍。「喔!映藍也在——」
「她睡了。」景霞躍說了句,抱著溫映藍起身。「等會兒,我會給你機會——」他對松亞傑說,然後朝房間方向走。
「亞傑——」溫熅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輕敲盤面出聲。
松亞傑目光注視著兩位長輩。
大爵士說:「溫老師有話與你談,你坐下。」像在命令寵物貓狗。
松亞傑拿著托盤,乖乖地就坐在景霞躍空下的軟椅凳,面對兩位長輩。
溫熅歎歎氣,道:「亞傑,老師對你很抱——」
「老師、大爵士,」松亞傑沒讓溫熅把歉意說出口,直接徵求地說:「等會兒,我可以在兩位長輩面前,揍霞躍一頓嗎?」
溫熅愣了一下。大爵士哈哈大笑,點頭說:「你請便。」
沒一會兒,景霞躍出來了。「亞傑——」才開口。
松亞傑便拿著托盤,助跑似地快步趨向他,乓地一聲,把托盤狠砸在景霞躍頭臉。
一陣劇烈笑聲,像喜事炮響,揚炸開來。
當夜,天未亮,景霞躍手拿冷敷袋壓臉,肩背馮達朗的相機,走過破船噴泉,他背後的兩個男人在說——
「你一點也沒有失去情人的傷心淒涼模樣……」
「大爵士,心在淌血,是看不到的……」
「不過,實在得謝謝你們老師用准岳父的威嚴讓那小子繼承BC,以後我輕鬆了……」
「有種解套的感覺……」
狐狸般的笑聲,不知是誰發出的。
景霞躍猛一回頭,殺人似地拋執裝滿冰塊的冷敷袋。
啪!冰袋爆裂在破船邊,一個人影也沒,都逃了!有些帳很難算,恐成永久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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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溫映藍成了古生物學家,景霞躍自詡是尤物專家,把女乳眼罩戴在左眼上。人家都說他是浪子,遊走在一支人體攝影團隊與BlueCompass間,到那兒這兒修理精密機械、有的沒的儀器,但他最常待在那位嬌艷絕倫、在海岸沙漠研究化石時會穿比基尼的古生物學家身邊。
只有溫映藍知道景霞躍眼罩上,美麗渾圓的女人乳房,是代表什麼意義。
「這是符咒,女人看了就不敢接近我,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要接近你,變態!」她笑罵。
他攬住她,吻她紅潤的唇,兩人躺在旅店柔軟的大床中央,落地窗外飄著雪,冷霧鋪天蓋地。室內春意盎然,她摘掉他的眼罩,看著自己蕩漾在那一片深情裡。
「景霞躍……」她輕喚他。「我們這樣好像在冒險——」
他吻住她,推擺腰臀,唇從她甜蜜的小嘴慢慢移。
她嬌喘。「你在服喪……應該要禁慾——」
「外公才不來這一套。」他揚唇。
不久前,他外公在參加歡樂的嘉年華會過程中,躺在一輛載滿熱舞女郎的花車上,安詳辭世。這個消息從他父親大爵士——景上竟口中傳到他耳裡。他年少時,外公很疼寵他,他能順利逃家,外公其實是幫兇,不用父親的提點,他也想來緬懷外公。今日,外公的告別式正在「等待太陽」頂樓天台進行,他把對外公的孝心,交由一個肯定可以使場面熱鬧非凡的傢伙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