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芃羽
但……
正視了,承認了,沒有喜悅,反而更痛苦,他寧可一直處在模糊地帶,不要去點破,這樣,他們也許還可以多相處一段時間。
現在,卻不得不做切割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以相愛,死都不能愛!
這是他們的命……
是他十年前種下的因,所得的報應……
神色僵硬冷白地避開她的視線,他起身,踉蹌退開。
見他後退,她就已明白,他也許對她動心,卻不會愛她的,即使……剛才失控吻了她,但他還是不可能接受她這個人。
「如果你明白了……就……讓我離開這裡……」她強忍住淚,卻忍不住心碎。
「不,你不需要走,該走的,是我。」他黯然而自嘲地道。原來,對她最危險的人,不是謝祥毅,不是任何男人,而是他自己。
只要他和她待在同一個屋簷下,他不知道哪一天會對她做出什麼事……
她一怔,小臉褪成一片絕白。
他……要走?是因為她洩漏了她對他的感情?她……觸犯了禁忌嗎?
「這間房子就送給你,陳嫂也每天都會來,你就繼續住下來吧!我保證,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他沉鬱地說著。
「那你呢?」她顫聲問。
「我會回我老家,我爸媽已經催了好久,要我搬回去。」他說著又看她一眼,才道:「我不在,你會比較輕鬆自在吧?很抱歉讓你痛苦,以後,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事……」
「不……」她搖頭,慌了。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啊!她走,是種成全;而他走,卻是種遺棄……
她已經受夠被遺棄了,走的人瀟灑離去,被留下來的人卻往往得承受無盡的苦楚,每個人都從她身邊消失,爸媽是這樣,張修女是這樣,現在,連他也要這樣對她嗎?
他……也不要她了嗎?
「不用擔心,你的生活和學業我還是會照應;不過,在我的律師處理好你未來的財務前,這張卡你先留著使用,你隨時可以去提領錢使用。還有,鑰匙就留給你,記得按時吃飯,專心讀書,晚上早點睡,別著涼了。」他像在做最後的交代,把自己那份鑰匙從車鑰匙串上拆下,連同一張提款卡,放到桌上,然後轉身就走。
「不……不要走……」她脫口道。
不要丟下我!我可以收回那些話,可以把愛藏好,可以只當個妹妹……求你……別走……
她的心在向他吶喊,可是又深刻明白,這些話如果說出口,他會有多困擾,因此她緊緊摀住自己的嘴,把話吞下。
他的心震了一下,腳下頓滯,有那麼一瞬,他差點就想回頭擁她入懷,瘋狂地吻她。
可是,他可以把秘密深埋,可以帶著她遠走高飛,卻無法面對自己的罪孽。
他永遠也無法面對她和對他的愛。
狠下心,舉步往前,童煦和沒有再出聲挽留,可是他可以聽見她無聲的啜泣與悲鳴……
走出大門,關上,他倉皇逃進電梯。
電梯往地下停車場下降,他揪住疼痛得不能喘息的胸口,彷彿聽見心裡那個鬼猖狂的笑聲。
他終於明白,童家的亡靈要他償還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心。
☆☆☆☆☆☆☆☆☆☆☆☆☆☆☆☆☆☆☆☆☆☆
童煦和外表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可是她的心病了,病得很重。
她不能吃,不能睡,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拚命唸書。
因此她的成績好得令老師們吃驚,月考一直維持第一名,但她的身體卻出現了警訊。
她不再開口說話,應該說,她沒辦法開口說話,她,失去了聲音。
陳嫂最初並未發現,因為她向來不多話,而她還以為她是心情不好,才用點頭搖頭來回答問題,直到一個月後,她才赫然驚覺,童煦和跌倒時,竟是張口而喊不出聲音!
「怎麼會這樣?一定要通知唐先生才行……」陳嫂嚇傻了,抓起電話就想打給唐則安。
童煦和衝上去抓住她的手,拚命搖頭。
她不能再麻煩唐則安了,從他轉頭離去的那一刻起,她就發誓,再也不與他見面,再也不影響他了。
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她不要他擔心,不要他為難,這是她唯一能回報他的方式。
「可是你的情況……」陳嫂心疼地看著她。
沒事的,我會好的……她的口型這麼說著,也擠出一道苦澀的微笑。
「怎麼會沒事?你下能說話了啊!你到底要把多少苦往肚裡吞?傻孩子……」陳嫂抱住她,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靠在陳嫂的肩上,眼中盈著幽芒。
人生本來就是苦的,幸好她從小就學會怎麼把苦咽進去,這一次她也能挺過去的,她可以的……
「這一定是心理造成的壓力,我帶你去看醫生,看有什麼方法能治好……」陳嫂豈會看不出童煦和的心理障礙?是愛情把她逼成了這樣,她小小的心靈已經承受不了了,才會反應在身體上。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雖然明知醫生治不好她的病,但為了讓陳嫂安心,她還是答應就醫。
於是,請了半天假,她去了一趟醫院,做了檢查,得到的結果和她預料的一樣,是心理問題。
「你大概認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才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吧?」醫生這麼問。
是……這樣嗎?她怔愕著,輕顫地按著自己的喉嚨。
因為對唐則安吐露了愛意,她才變成這樣嗎?
「別太責怪自己,這世上有許多事並非你想的那樣,是非對錯,有時只是你的自以為是,別人不這麼認為,結果卻是你的多心害苦了自己……」醫生溫和地勸道。
如果她沒有錯,那唐則安為什麼要走?
她低頭不語,若有所思,拿了一些藥,她回到學校繼續上課,同學和老師都以為她身體不舒服,只有謝祥毅瞭解她病徵的根源是什麼。
「既然愛他,就去愛啊!你到底在怕什麼?他有女友又怎樣?他又還沒結婚,誰都可以愛他。再說,他明明就是愛你的,我不懂你們是怎麼了?」謝祥毅利用下課時間,帶點氣惱地對她道。
相愛的人卻不在一起,那他這個還沒上場就被判出局的人又情何以堪?
她搖搖頭,在紙上寫下:我不能愛他,他也不能愛我。
「為什麼?因為身份地位?你幹嘛這麼自卑?是孤兒又怎樣?你比任何人都優秀,頭腦聰明,又善良溫柔,一點都不輸給其他人。」謝祥毅低斥。
她戚激地看著他,他是個好男孩,她上次利用了他他也不生氣,還是一樣對她很好,讓她心裡既感激又抱歉。
「別這樣看我,我其實很想把你搶過來,可惜愛情憑的是感覺,你對我沒感覺,我就算找唐則安單挑都沒用。」謝祥毅懊惱地歎氣。
愛情如果可以靠打一架決定勝負就好了,起碼真要幹架,他可不一定會輸給唐則安。
她輕拍了他一下,微微一笑。
他轉頭看她,憐惜地道:「不想笑就別笑,我倒希望你哭一哭,發洩一下,別悶壞了。」
她怔了怔,垂下頭。
如果可以,她也想大哭一場,但自從唐則安離開後,她就再也哭不出來了。
心口像被什麼封住了,那股酸楚刺痛,就這麼鎖著,悶著,在裡頭慢慢蝕融她的心,她的愛,她的聲音……
這痛,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除,也許到死都化不去了……
一陣冷風吹過,揚起了她的髮絲,她瑟縮了一下,靠向走廊石欄,仰望向教室外的幾株高樹。
十二月,山上應該已是一片枯黃了,城市裡的樹葉卻還堅持著最後一抹翠綠,彷彿不捨得離開枝幹,拚了命也要撐到最後一刻……
正沉思著,她突然瞥見操場對面圍牆邊的樹下,立著一個高挑黑色人影,正朝著她這個方向凝望……
她瞪大雙眼,渾身僵直。
那是……
「煦和,你怎麼了?」謝祥毅看她怪怪的,奇道。
她沒有回答,目光鎖在那抹人影上,然後像瘋了似的,沿著走廊狂奔。
「喂,童煦和!你幹嘛?喂……」謝祥毅嚇了一跳,立刻跟著追去。
沒有理會其他同學驚訝的眼神,她衝下走廊,直接穿越操場,可是當她來到樹下,那人卻已不知去向。
她上氣不接下氣,在幾棵大樹問尋人,滿臉焦急。
「童煦和,你在找什麼?」謝祥毅抓著她問。
是他!是唐則安!他來了!
她無法出聲,只是不停地搜尋,整顆心急遽鼓脹狂顫。
原來……她是這麼想見他!好想好想見到他啊!
可是他不見了,明明剛才還在,卻又走開……
在哪裡?他在哪裡?如果不想看到她,他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
像個找不到親人的孩子,她不斷來回打轉,滿臉驚惶無助。謝祥毅再也看不下去,衝上前抓住她,大暍:「你不要找了!煦和。他不在這裡,他根本沒來,也不可能來,是你看錯了!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