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決明
「那全是湊巧!」渾沌知道月讀的意思,它要封住他的力量,就像千年之前一樣,唯一不同之處在於——力量在百媚身上,它的目標是百媚!
他會阻止衪,盡全力阻止衪,死也不讓衪碰百媚半根頭髮!
「能隨心駕馭法術之人,並不是真正可怕之人,最最危險的,是擁有強大力量卻不知如何掌控,任由情緒起伏操縱的人。」一高興翻天覆地,一生氣天崩地裂,這股力量何時毀天滅地變得無法預期,她極可能比渾沌更具危險性。
「你別想動她!」
「你攔不住我。」月讀說出兩人都知道的事實。
「你不是最自豪神的慈悲?欺負一隻小狐妖算什麼好神?!」不是說萬物平等嗎?為什麼不容他們於世?就因為他們想的、理解的、認知的悖逆於神理,他們就失去自由的資格嗎?!
「我不是欺負她,這是對她、對你、也對世間最好的選擇。」薄霧間探出氤氳手掌,五指間光芒成形,渾沌從背脊開始發涼。
太熟悉了!現在的這些,他嘗過,在柔和的光暈背後,代表無盡期的黑暗
囚禁!和死腦筋的月讀廢話無用,衪根深柢固的除噁心理比鋼石硬上千萬倍!
「快逃!用你念過的那個咒把自己送得遠遠的!」渾沌拖著百媚往光芒反向奔跑。
「我們一起……」她不要自己一個人逃。
「不能一起!我是你的累贅!」多帶他一隻,會加重她的負擔。
「你不走我就不走!」
「現在危險的人是你!」不是他!
「我不懂——」
「那傢伙要將在你體內的力量封起來,那傢伙……要封住你!」
像封住他一樣,將她囚在鋼石間,在那裡,沒有人陪,聽不到風聲雨聲,曬不到暖陽,黑暗得像幽冥,他挨得過,但是她呢?!
「我不會傷她,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保證她毫髮無傷。你們又何必掙扎?」月讀的聲音,無論渾沌和百媚跑了多久,彷彿仍近在咫尺,彷彿正貼在耳邊,字字清晰明白。
屁話!這種好生之德,不如一刀痛痛快快!
渾沌拒聽,一心只要百媚趕快盡可能地逃。「快念挪移咒!」
「我……」她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半點聲音浮現,她搖頭。「我沒有辦法——呀——」
百媚的身體被猛力往後扯,渾沌探手去救她,然而那該死的霧開始阻礙他,縛綁他的四肢,絆住他的步伐,教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百媚被她腰際上圈箝的雲團拖得離他越來越遠。
「月讀!放開她!」渾沌嘶吼,但月讀不動如山,清幽平靜的神之音,從薄唇間吟出,本該讓人心曠神怡的悅耳聲調,對他們而言變成禁錮惡咒。
百媚的身子被拋在半空中,她以為自己會急速摔下,但月讀確實如它所言不想傷她,包圍她的雲霧彷彿一隻托著她的大掌,她在雲霧中被五指山掌握。
百媚驚慌地想逃出雲霧大掌,原先白茫茫的霧逐漸變化顏色,由白轉灰,她倒抽一口冷息,她沒有看錯,雲霧……變成了沙,摩擦過肌膚時帶來好真實的感覺,不是她的錯覺。
週遭飛沙圍著她集合起來,從腳底開始,快速徹起,積沙成石,沙沿著她的身體攀爬上來,腳踝、小腿、膝、大腿,所到之處逐漸僵硬,再無法動彈。
「呀……呀!」她失聲尖叫,慌張地用手撥掉身上的沙石。
「住手!」渾沌想衝上前,激烈流動的雲霧輕易阻止他的腳步,喪失法力的他,在月讀眼中比一條小蟲還不濟,對衪毫無威脅。
「渾沌——」沙石已經僵化她半具身軀,百媚嚇哭了,不斷朝他的方向伸長手臂,喊他的名字,無數的沙變成堅固的石,一塊一塊掩埋掉她。
「她只是一隻小狐妖!」不需要對她動用如此極端的手法!
他知道被囚在石頭裡有多黑暗多死寂多恐怖,他知道被關進去卻不確定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才能出來的恐懼有多深多大多折磨人,她只是一隻青嫩天真的小妖,不該被如此對待,那是他的下場,不是她的,她不能代他受過,受這種非人痛苦!
「擁有你的力量,她就不只是一隻小狐妖,她太危險,為蒼生百姓,她,非封不可。」月讀不停手。
「百媚!」渾沌吼得連肺葉都疼痛起來,他放聲叫,叫出她軟軟央求想聽的名字,可是她聽不到。
百媚只剩微弱嗚咽,沙石整個包覆住她,她無法喊出他的名字,渾沌看不見她,在他眼前,是一座積沙堆起的人形,隱隱還能看見她在顫抖,還能察覺她微弱的呼吸,更多的沙,組成更強的石,不斷、不斷、不斷地堆疊交砌——
炫目柔光消失,瀰漫整個山頭的雲霧也驅散開來,留在原地的,只剩一塊高聳入天的巨岩。
巖裡,有她。
渾沌發狂地衝過去。「百媚!」
月讀的身影擋在渾沌與巨岩之間,渾沌火紅著雙眸,掄握死緊的拳直接揮向它。
幻影被打碎,月讀氤氳的臉孔彷彿被風吹拂的流雲,緩緩扭曲,唯一不變的是光暈下淡然輕抿的唇。
「你不怕我在那塊巖上縛了神咒?以現在的你而言,碰觸了,就是粉身碎骨。」
月讀的告誡,渾沌連聽也不聽,他沒心思管那種小事。他穿透了月讀的形體撲向巨岩,一拳一拳往巖面上猛力揮擊,要將巨岩打碎。
「百媚!百媚!百媚!」他的爪子刺進了掌心,握出鮮血,自指節蜿蜒流下,在巖面上留下一個一個血色拳印。
月讀在渾沌身後重新凝聚成形,凝眸靜看渾沌的舉止,眸中流露出訝異。
這只凶獸竟不顧自己性命安全,也要徒手擊石,雖然那句告誡純屬試探,巖上並沒有下咒,它不以為自私的渾沌甘心為一隻小狐冒險,它瞭解他的本性、他的邪性,為了感化他,衪試過許許多多方法,卻沒有一次成功,渾沌極劣不受教,千年前封住他,是已經到了逼不得已的消極做法。
他此時的喪失理智,是因為小狐妖,還是因為不甘自己千萬年的修為法力隨她一併被封?
渾沌嘴裡吼出答案,「百媚!該死的石頭!把她吐出來!吐出來!百媚!」
「你打不穿這面巖,停手吧。」
「少囉唆!少囉唆——」
月讀不因為渾沌的怒吼而停口,仍幽幽續道:「即使是未失去法力前的凶獸渾沌,也不可能破壞淨化石。」
「把她放出來!」渾沌又撲向它,胡亂揮拳。
他沒有魔力,只能肉搏,但令人洩氣的是拳拳揮空,月讀不閃不躲,雲霧裡,處處是衪,也處處不是它。
「死心吧,她在淨化石裡會逐漸被神氣洗滌,洗去她的妖性,這對她是好事。」月讀並不想繼續與發狂的渾沌纏鬥,渾沌根本不聽衪所言,再多說也是白費,霧裡的神影漸漸淡化,開始消失。
「等等!月讀!你別想逃!月讀!你不把她放出來就乾脆連我一起封起來!月讀——」渾沌使勁去撈白煙,沾滿血的十指一攏,掌心裡還是空蕩蕩,捉不到任何東西。
月讀從他眼前化為虛無,只留下最後一句——
「神,不會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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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渾沌用盡力氣捶打淨化石,打到皮綻骨裂仍不停手,那塊巨岩連一絲絲裂縫也沒有。
第二天,渾沌改用腳踹,踹到腳踝脫臼。
第三天,渾沌將脫臼的腳踝用力推回原位,繼續踹。
第四天,渾沌將裂開的指骨纏上木片固定,繼續捶。
第十天,渾沌撞碎右肩胛骨,巨岩依然文風不動。
第二十天,渾沌頭上的左角斷裂,汩汩流著血,他將斷角草車纏妥,改用右角撞。
第二個月,稍稍復原的右肩胛骨再度被撞碎。
第四個月,勉強能動的左拳彷彿撲火飛蛾,在巖面上拗斷成九十度彎曲。
第六個月,第八個月,九個月……
渾沌傷痕纍纍,全身上下能摔能撞能捶能踹的部分都已掛綵,他癱靠在淨化石前,剛剛下過一場雨,將巖面上的血跡沖刷得一乾二淨,宛如嘲弄他的徒勞無功。
雨停,樹梢滴落最後殘存的水珠,落進他腳旁一處小水窪,微微的漣漪,
成形與消失都非常短暫。
她一定很渴吧?在巖裡,沒辦法喝到半滴清水。
她一定也餓了,她最耐不住餓,只要餓久了,狐脾氣也會跟著拗起來,臉皺得像肉包,小嘴嘟得半天高給他臉色看,在巖裡,沒辦法吃到半粒米。
渾沌瞇眼,撐著淨化石站起來,一轉身,又給巖面重重一舉。
喀啦。昨天才硬接回去的腕骨也碎了。
「該死的……」他對痛覺已經麻痺,碎了腕骨彷彿像斷根指甲一般,左手腕碎裂在前幾日稍稍好轉一些,他緊抓住淨化石,用力之猛,銳利五爪被堅硬的石應聲折斷也下鬆手。「你幹嘛不回我半個字?!你在幹什麼?!說話呀!跟我說話呀!為什麼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你像那次在鋼石前和我對話一樣,告訴我你在裡面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