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凱琍
「乾杯。」谷劍秋也喝完了杯中的酒，在這一刻，他和關天蔚的友情也宣告結束。
等新郎、新娘走到別桌，關雨燕輕聲對哥哥說：「我們回家吧！」她已經做到想做的事，不用再多停留，事實上她也無力再支撐。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過去七年真的就是這樣的結局了！她腦中轟然作響，從不敢相信到終於接受事實，彷彿一種儀式，若不做些傻事便難以解開束縛。從明天開始，她必須寫出自己的新故事，不能再頻頻回首，就讓一切隨風而逝。
「好。」關天蔚摟住妹妹的肩膀，感覺她全身都在顫抖，似乎隨時會休克，他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他們要堅強而瀟灑地離去，讓背後那群人盡情地享樂，最好喝到個個都中風。
谷劍秋的眼光緊緊追隨著那白色背影，恐怕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他不怕會永遠想念她，只怕那畫面會隨時光變淡，因此他要用力地、深刻地記住她，在她最美麗的一刻。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牽掛的不是嬌美的新娘，而是那朵顫抖的小白花。一旁的賓客不免竊竊私語，看來舊情難了、心結難解，實在太精采了。
「我們還不到送客的時間，專心點好嗎？」顏采衣在他耳邊低聲地警告。
「抱歉。」谷劍秋終於轉回視線，面對全新的生活，一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第六章
三年後。
「咳、咳！」清晨六點，谷劍秋醒來時一陣咳嗽，前幾天受了風寒，不小心就感冒了。
他下床倒了杯溫開水，緩緩喝下，乾啞的喉嚨稍微得到潤澤，但呼吸仍是沉重窒悶，只因為夢中他又回到過去，又回到那個人身邊，醒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夢。
屋外雨聲不斷，明知道對身體不好，他還是打開了落地窗，讓那斜風細雨飄入。二月天氣溫才十度，呼吸都成白霧，他應該覺得冷，卻不想關上窗，就讓自己凍結，或許可止心痛。
每當下雨時，他就會想起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關雨燕，當時她感冒了，臉色蒼白，不時地咳嗽，全身包得像個雪人，安安靜靜的，只是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默默地觀察四周的動靜。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她將是他此生最愛的人，也是最難忘記的人。
三年前他拋棄了愛情，選擇了保護家人，而今他一個人住，房子有上百坪，每天有清潔工來打掃，但屋裡卻從未傳過飯菜香，更別提什麼歡笑聲，一直就只有他自己，以及像影子一般隨身而行的回憶。
這棟獨立洋房是岳父顏嘉良送他們的，價值數千萬，但婚後顏采衣根本沒在這兒住過，新婚之夜時她已說得非常清楚。
「從大學的時候我就開始注意你，我以為你不會改變，以為你會堅持下去，沒想到，原來你跟別人一樣，為了錢才跟我結婚。」顏采衣不得不承認，她失望透了，但她並沒有成人之美的打算，既然他選擇了少奮鬥三十年，怎麼能讓他擁有美好的愛情？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沒錯，這確實是我的動機。」谷劍秋並不想說謊，他不能也不該再傷害第二個女人。
「很好，你倒是誠實得很。」顏采衣對他仍有一定程度的欣賞，可惜他們之間無法再更進一步，她不想愛上他，也不想放開他，就當這是個綁架遊戲，至少看他受苦還有點樂趣可言。
「我欠你們家的恩情，我會用努力工作來償還，你們定訂出的規矩，我都會遵守。」想到那一億元的代價，他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就是用不快樂的人生來換取。
「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之所以跟你結婚，因為你是個人才，又帶得出場。」顏采衣冷靜地分析整件事，同時也訂出遊戲規則。「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場婚姻是各取所需，我們各玩各的，但別玩得太瘋，也許以後會有個孩子，但請你不要問孩子的爸爸是誰。」
「我瞭解了。」短短幾句話，道盡他們婚姻的冷酷真相，他卻鬆了口氣，只因為他再也無法愛任何人。
自那天起，顏采衣從沒有回來過，只有需要出席一些必要的場合時，他們夫妻倆才會見面。他無權過問她的行蹤和交友情形，面對她的冷嘲熱諷時，也只能默默無語，他並非她的丈夫，只是個欠債的員工。
顏嘉良對這個天天加班的女婿相當滿意，第二年就升他做總經理，至於女兒是否把婚姻當兒戲，是否有別的新玩具，當父親的只希望她開心就好。
谷逸松和谷瑞峰仍然住在原來的公寓，他們不敢也不願搬來這棟豪宅，谷劍秋每個週末都會回家吃飯，卻是總是單獨出席，他的妻子從未陪同，爺爺和父親都瞭然於心，這樁婚姻完全是個謊言，就像這棟太過寬闊的房子，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如果三年前他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如果他娶的人是雨燕，現在她一定會擋著他，不准他開窗受涼，還會替他端來熱茶，叮囑他今天不可以上班，只能躺在床上吃蜂蜜蒸梨。一想到此，他不禁呼吸困難，他怎麼能放棄那般的真情？他錯過的豈止是一些些？而是太多、太多……
鈴！鈴！
門外傳來電鈴聲，是助理來了，不知不覺他竟發呆了兩個小時。
他迅速整理儀容，拿起公事包出門，司機和助理一號已經等在門口，身為「擎宇集團」的總經理，他的時間太寶貴，不容發呆，更不容懷念。
一上車，助理一號開始報告。「總經理，您今天的行程是……」
坐在豪華寬大的轎車上，谷劍秋一邊喝咖啡、吃三明治，一邊聆聽助理的報告，沒有人發現他感冒了，沒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只要他還能工作就行。為了償還岳父的「賞賜」，他唯有鞠躬盡瘁，或許哪天能死而後已。
「總經理，您胃口不好？」助理一號終於發現三明治還剩下一大半，立刻改進說：「明天我買別的口味，希望您會喜歡。」
「嗯。」谷劍伙淡淡地回應，他經常食不知味，無論什麼口味都一樣，自從三年前吃了雨燕替他做的最後一餐，食物對他來說只有維生的功用，他的靈魂永遠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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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忽大忽小，像人的心情一樣多變，而且難以控制。
當天下午，谷劍秋來到「全亞銀行」商業大樓，今天有場合作會議，他必須親自出席。開完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後，雙方代表都累了，全亞銀行方面提出晚餐邀請，但谷劍秋婉拒了，他還得回公司加班，工作是他還債的唯一方式。
在五名助理的陪同下，谷劍秋搭電梯來到一樓大廳，外頭正下著綿綿細雨，司機已開了車在門口等待，那是一輛加長型的豪華休旅車，他和助理們常在車內開會，也會和其他主管進行網路會議，換言之，時間就是金錢，分秒都不能浪費。
「總經理，請上車。」助理二號替他撐傘，並打開車門。
谷劍秋點個頭，正要上車，忽然有個身影抓住他的視線，雖然一閃而過，卻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正是他昨晚夢見的那個人嗎？
三年不見，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她直接走進大樓，似乎並不認識他，但他不會認錯的，她就是那個人！
「等一下，我有急事！」
五名助理都睜大了眼，看總經理衝回大樓，那表情彷彿看到絕世寶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谷劍秋大步追上那名黑衣女子，直到又回到電梯前，才聲音沙啞地開了口：「請問，你……你是不是小燕？」
別怪他這麼問，實在是夢境和真實難以分辨，而且這個女子有些特殊之處，她頭髮剪得很短，穿著黑色外套和長褲，還戴著銀框眼鏡，跟他夢中的人兒稍有不同。
那女子先按下電梯鈕才回頭，表情平靜地回答：「先生，你在叫我嗎？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姓程。」
「不可能的！我不會認錯的。」朝思暮想的容顏就在他眼前，霎時間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很怦然，甚至有種哽咽的感覺。他們終於再見了，在無法預料的地點和時間，而他胸口的悸動無比強烈。
「這是我的員工證，」她舉起掛在胸前的證件介紹自己。「我叫程淨。」
「可是……」證件上確實寫著「程淨」，相當優雅的一個名字，也說明了她是「全亞銀行」的理財專員。
「抱歉，我還有事要忙。」電梯來了，程淨從容地走進，頭也不回。
他只能望著她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無法發出半點聲音，整個人就像被定格，久久無法回神。真的只是個長得相似的人嗎？那容貌、那眼神、那聲音，無一不像他夢中的人兒，但她表現得那麼鎮定，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莫非是他淡忘了小燕子，才會糊里糊塗地認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