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謝璃
「這是沒辦法的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紹凡聳肩。
「啊,那個——」胡茵茵放下兩大袋的菜,站在兩個男人問,指指手錶。
「如果男人能憐香惜玉,女人就不必這麼辛苦了。」林啟聖繞過胡茵茵,繼續他的投石問路。「陳先生覺得呢?」
「這很難說,女人的能耐總是超乎預期,讓你刮目相看。茵茵拿手的可不只做飯這項,打掃、拖地、洗衣服樣樣都來,家裡要是有人生病了,洗澡更衣如廁她一一照料,真忙壞了她,讓人過意不去。」
「陳紹凡——」一聲低叱。
「……噢,那和我家外傭不是沒兩樣,難怪茵茵總是心神不寧,無法盡情享受,連請她泡湯過夜放鬆一下都像是犯了禁忌一樣。」
「林啟聖——」轉向另一方兩手拱拳拜託。
「心裡有牽掛,總是走不遠,她在外頭吃點好吃的都記得打包一份給我們嘗嘗,這豈是我們要求得來的?」
「陳紹凡——」嗓音轉為乞求。
「……這倒是。我挺欣賞茵茵的,就是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她牽掛,陳先生可以提供一點意見嗎?」
「晤——這不難,如果您準備好一棟房子讓她燒個精光,保證能讓她牽掛一輩子。」陳紹凡朝胡茵茵眨個眼。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閉嘴!」
最後一句女性怒吼震飛了圍牆上的一排鳥雀,結束了無以名之的三人對談。
「你惹阿姨生氣了?」小男生噘著嘴,不是太高興的模樣。「你應該溫柔一點,電視上的男主角都不會像你這樣。」
「小鬼,你再多說一句,以後別想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陳紹凡手忙腳亂地朝燒滾的湯鍋裡丟擲胡蘿蔔塊、青菜葉,接著又打顆蛋進去,抓了支湯勺使勁攪和一番。
「你害我們沒有晚餐可以吃。」
「我現在不就在做晚飯了?」他沒好氣。「你放心吧,惹火她的可不只是我。」想到這一點他安心不少。
「但是你煮的面很難吃,我想吃泡麵。」
「臭小子,你閉嘴,今天你可是共犯,不對,是教唆犯,是你讓我到外面去看一看的。」他狠瞪小男生一眼,回頭把三束乾麵條扔進鍋裡煮熟。
「我沒叫你惹人家生氣,你怪到我頭上很卑鄙喔!」小男生反駁。
「不卑鄙你就騎到老子頭上來啦!」
自由發揮煮成了一鍋麵,他盛了一碗嚴格命令小男生吃完,又另盛一碗找個托盤端放好,笑著對小男生道:「我這就端這碗麵親自向她賠罪,你高興了吧?」
「我覺得她吃了面會更生氣,你再想一下吧!」
「如果你再譭謗這碗麵,以後就每天煮這一道給你吃,怎麼樣?」
小男生歪歪頭,「什麼叫『譭謗』?」
再這樣沒完沒了地鬥嘴,面早涼了。
他轉身上了樓,步伐穩健,湯汁一滴不溢,頃刻間便來到胡茵茵房門口,他輕敲了兩下,「胡茵茵?胡茵茵開門!」
他等了半分鐘,如心裡預料,沒有動靜,再敲兩下,房裡沉寂如故,他面不改色,從褲袋裡掏出一枚五元硬幣,在鎖孔上胡戳一陣,發出近似開鎖的喀喀響。
「你再不開門,我就用鑰匙進去嘍!」
這一招效果迅速,不用多久,門猛然敞開,胡茵茵駭叫:「哪來的鑰匙?」
他舉起那枚硬幣,眉開眼笑,「不這樣說你會開門嗎?」趁她不及反應,他矮身鑽進她房裡,將托盤放置在梳妝台上。
「快吃吧!肚子不餓嗎?」
「我吃不下。」她繃著臉,知道趕不走他,快快不樂坐回床沿。她卸下了外出服,換上清涼的便服,頭髮隨意綰在腦後,房裡窗戶大開,吹著電風扇,她一手支著腦袋,譴責地斜睨他,「我也不想和你說話。」
「別這樣,這不就來向你賠罪了?」他拉張椅子坐在她前面。
「是麼?」她懷疑地審量他,「怎麼我覺得你挺高興的?」
「喔?那是你誤會我了,我是這種人嗎?」他面色一端,收起笑容。
「誤會?你剛才說那些話可不是誤會。你在他面前這樣說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她愈想愈生氣,忍不住推了他肩膀一把。
「我在幫你的忙啊!你不是不想讓他進屋裡來?我這樣一說,他今天不但不會進來,以後也不會想來了,不是一勞永逸?」他攤開雨手,揚眉說道。
「我有我的辦法,你何必插手?」她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越幫越忙!」
「是嗎?照你那種送客法,天黑了也甩不走那傢伙。」
「那也是我的事,你幹嘛管?」她又推了他一把。
「咦?」他交抱兩臂打量她,「這麼緊張做什麼?你真那麼愛讓他請吃大餐啊?還是想免費享受高級SPA?你真要喜歡,我不是請不起你,何必這麼費神?」
她一聽,半天合不攏嘴,握起兩隻拳頭就往他身上捶打,「說什麼瘋話啊你?我真倒楣,你出去啦!我不想看到你這頭笨熊,你最好躲在森林裡不要出現,危害人間。」
她的粉拳雖無殺傷力,連番不停進擊也搞得他招架不住,他分別制住她亂無章法的拳頭,大喝道:「火氣這麼大做什麼?我嘴賤行不行?
我知道你喜歡我,心疼小鬼,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和那小鬼,但是我並不需要你這麼做,我吃便當、泡麵早習慣了,吃不吃大餐根本無所謂,你為了我們和那傢伙走那麼近,我們才擔心咧!」
「你說什麼?」她呆若木雞,「再說一遍?」
「不要重複吧?很長一段耶!」他吞了吞喉頭,重申道:「反正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你少和那傢伙在一道,我保證,不出幾次,你就被他給吃了。」
「不是這幾句啦!」她激動地抓住他的衣領,「你剛才說什麼?誰喜歡誰?」
「你喜歡我不是嗎?這句話文法有錯嗎?」他揩去鼻樑上被噴到的幾點唾沫,「你想倒過來說也行——我喜歡你,意思不都一樣?」
她兩腳重重一跺,一臉氣急敗壞。「哪裡一樣了?誰喜歡你了?誰喜歡你這頭熊了?你和林啟聖一樣自戀,你還敢說他——」
「喔?」他鎮定地掰開她越抓越緊的手,面色如常。「你的意思是我誤會你了?那太可惜了,我可是滿喜歡你的,既然不能兩廂情願,我收回剛才的那番話,免得造成你的困擾,可以嗎?」
這次她呆得更厲害,和他相互凝視好一會後,頹喪地放開他——他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段話?她黯然俯首,重重咬了一下手指,抬臉道:「你幹嘛又這樣說?你不必這樣說的,這樣說我就會比較好過嗎?喜歡一個人是非常鄭重的事,你怎麼把它當玩笑一樣說著玩呢?
不管我喜不喜歡你,你也不該說這種違心之論逗我開心。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喜歡男人的事說出去的,這也不是什麼鮮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長長呵了口氣,閉了閉眼,無奈至極地握住她的手,「這位小姐,很抱歉本人一時不察,讓你誤解到現在,這雖然應該怪我,但你的判斷力是否也太低能了一點?你知不知道為了做個正人君子,我可是忍得很辛苦才讓你一身清涼、安全無虞地在屋子裡晃蕩那麼久,總不能我克制自己餓虎撲羊,你就把我當gay看吧?這樣很傷人喔!」
她木然不動,視線在他臉龐溜了好幾轉,神色變了好幾回,瞅得他頭皮發麻。
她說:「這位先生,先傷人的可是你喔!是誰開宗明義就說他不喜歡女人、對女人沒興趣的?我是個明理又開通的人,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你現在顛倒亂說一通把我弄糊塗了,我就得相信你嗎?你三不五時變身我難道得可憐兮兮跟著你變?拜託你行行好,我很累,讓我休息一下,不,是休息三天,你千萬別來搞亂我,我先跟你說謝謝了。」
她掙脫他的手,兩腿縮回床上,氣若游絲吩咐:「出去替我把門帶上,面別忘了帶走,我吃不下,心領了。」她背對他面牆躺下,閉上眼假寐。
她心知肚明喜歡上一個人的後遺症不只是這樣,接下來必定還有心亂如麻、你來我往的攻防戰,就算大勢己定,確認彼此,往後還有數不清的變數等著相愛的兩個人,她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全心全意一頭栽只為一個男人,至死方休,這過程漫長而煎熬,連帶她一起受害。她缺乏透視男人心的慧眼,她和她母親一樣性格頑強,不易改變心念,這是相當大的弱點,她改不了,但總可以避開危險。她無牽無掛了許多年,從沒準備愛上一個人,為他生兒育女,直到遇上了這對冒牌父子,她一無所忌地親近他們、關照他們,讓他們補缺她內心某一塊空洞,糟的是她看不清界線,逐步越了界,心上進駐了這個年輕的冒牌父親。本來只要她小心防範,不滲露心事,她無心造成的失誤不至於讓這小小的家有所震動,陳紹凡愛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其實並不介意,因為她從不希冀他愛上普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