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謝璃
「陳紹凡,你還不起來?」她閉著眼,朝他耳畔大喊。
「……吵什麼啊!」男人咕噥一句,竟然換了個睡姿,翻身仰躺,順身踢掉了蓋被。
她喉口一緊,兩眼一瞪,緊接著透了口氣——太好了!真是萬幸,他的下身還有件平口短褲遮醜。
「你快起來,就算不看病,也該吃點東西吧!」驚魂剛定後,她好言相勸。
他蹙著眉頭,極慢地掀開眼簾,眨了幾下,瞇著眼往上瞧,一張焦急凝重的臉俯視他,她問:「你現在感覺怎樣?」
「是你啊美女!」他疲倦地應聲。「幾點了?」
病得真不輕,連腦袋都糊塗了,竟喚她這輩子不曾聽過的稱號。
「十一點。我替你擦個汗吧!」她探身往床頭櫃另一端的盒子抽拿面紙,胸部正好橫過他正上方,美好的弧線比乎時更誘人,可惜一日未進食的他全身無力,勾不起一絲非份遐想,但是他開口了,「你知道你毛病出在哪?」
「……」她不明白地看住他,一邊替他拭汗。
「你——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他勉強靠著床頭撐坐起,扶著額角,拿起床頭僅剩的半杯水喝下。「還好遇上的是我,否則早被吃得連根骨頭都不剩。」
「你語無倫次了。」她聽了更加擔憂,再探探他的額溫,說道:「我弄杯果汁給你喝,你等我一下。」
「等等!」他拽住她衣擺,「先別急,你過來。」
「做什麼?」
「扶我,我全身是汗,得沖個澡,清醒一下。」他兩腳移下床。
「噢。」她靠過去,正要攙住他臂膀,他手一抬,環住她的右肩,整個人壓靠著她直起身,幾乎將一半的重量釋放給她,她吃力地穩住腳步,喊道:「你好重,快站好!」他病得真的不輕,全然倚仗著她。
喬好了站姿,她左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腰身,一步步走向浴室。走動問,兩副身軀緊挨得沒有空隙,他的汗液不時沾上她,他身上的熱度讓她無法忽略兩人過度親密的事實,但在此刻意識這一點不育是自找麻煩,她索性在心裡讀秒,以他急促的呼吸次數做基準。
短短一段距離走得她滿頭大汗,她將他扶坐在浴缸邊,主動替他放了水、調好水溫,柔聲道:「水滿就可以洗了,有需要再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頭。」
「等等。」他又喚住她,「把鏡櫃打開。」
她遲疑了一下,抬手打開櫃門。
「看到刮鬍刀了沒?還有軟膏?」
「看到了。」
「拿過來。」
她依言遞給他,他衰弱地催促,「動手啊!」
「晤?」她沒有聽錯吧?
「我頭昏眼花,自己動手一定滿臉是傷,你不希望看到這種情形吧?」
他說。
「你可以用電胡刀——」
「昨晚摔壞了。」尾音有氣無力。
「你到底動不動手?等一下我不想這副模樣到醫院去。」他那一臉濃密的鬍子的確嚇人。
「噢。」終於肯看醫生了吧?她仔細端詳他的面孔,揣摩了一番下手的角度。
他雖然生了病,微紅的眼眶依然炯亮,盯得她一陣不自在,她說:
「我沒做過,要是弄疼了你,請多包涵。」
「你放鬆一點就不會有事,我相信你,你會削蘋果吧?」
「那請把眼睛閉上。」沒了那道逼視,她會坦蕩一點。
閉上眼的他抬起下巴,任她擺弄角度,纖細的指頭在腮幫子上游移,搔得他直皺眉。她仔細在他兩腮上抹上一層白色胡膏,拿著刮鬍刀比畫半天,始終下不順手。
「你在蘑菇什麼?又不是叫你往我臉上雕刻!」他有些惱火。
「知道了,這不就來了?」她咬咬牙,定下心,鎖定他的左腮某一點,決定當作在刨瓜皮,謹慎地滑下第一刀,鬍渣瞬間掉落。仔細一看,刮過的地方出現一條青白色跑道,效果出奇良好,她笑了,有了信心,接下來的工作就順利多下。
唯獨必須忍耐的一點是.他呼吸的熱氣不斷拂在她臉上,彼此聲息相聞,閃避不開。她不禁偏頭思量,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卻情非得已同處一室,他們的關係遠非戀人,卻數度親近如侶,命運真是奇妙的東西。
她看著托在手中的臉,逐漸清爽的面部五官突顯了,他瘦了點,比初次見面黝黑了些,頭髮更長了,她脫口說:「你該休息一陣,不能再這樣操下去了,我們省一點,浴室延後裝修,生活不至於有問題啊!」
他一聽,睜開眼,眉心放緩了,眼神變柔,他說:「我最近參加兩個地方的竟圖,不拼不行,任何一方只要錄取了,將是能力的展現,以後不必再辛苦打響名氣,就有接不完的案源。我還算是新人,有執照不等於成就保證。」
她沉吟了一下道:「我不瞭解你這一行,我只知道凡事可以慢慢來,何必急於一時?」
「有些事不能等,錯過了就沒機會了,而且——」他忽然擰眉,繃著臉,右手捧著胃,說話有些吃力,像在隱忍什麼。「以後再告訴你,快清理完剩下的。」
她點點頭,往最困難的喉頭下手,才落刀,腰部突然一緊,他兩手緊扼住她的腰,滿滿倒灌一口長氣,再徐徐吐出,一來一往問,額角又滲出了薄汗。
「你——」她知道他只是像抓住浮板一樣抓住她,但未免掐太緊了些。
「快跟我說話。」他急促地要求,努力轉移胃部不適的注意力。
「說——說什麼?」他看似極不舒服,指頭陷進了她的小腹。
「隨便!」他頭抵著她小腹,不斷在做深呼吸。
「喔,好。」她胡亂想了一下,「你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對女人沒興趣的?」
他停止動作,似在回想,「……高三,說沒興趣不如說討厭比較接近事實。」
「噢。」那他上次卯足了勁吻她是中了什麼邪?「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子。」
「噢,那太可惜了!」
「哪裡可惜了?」他抬起頭。
「你爸媽呀!他們一定很惋惜,以後沒有含飴弄孫的樂趣了。」
他瞇起眼,大惑不解。「我沒說不喜歡小孩啊!」
「噢,我不知道你想領養孩子,對不起,失敬了。」她連聲致歉。
「沒事為什麼要領養孩子?我看起來像是那方面有問題的男人嗎?」
這問題可迷惑了她,也問窘了她,尤其他近乎全裸,兩人又十足地貼近,但他口氣咄咄逼人,她只好繼續延伸話題,「不是的,我只是想,十年內,恐怕醫學尚未發達到讓男人可以生下孩子,所以領養仍然是男同性戀有後嗣的唯一途徑啊。還是你預備花錢借腹生子?」
「男同性戀?」他霍然站了起來,不顧她手上鋒利的刮鬍刀近在咫尺。
「你說的是誰?」
「……不是你嗎?」
他緊抿著嘴,試圖再倒吸一口氣,撫平釋酸過多而翻騰的空胃。
太遲了,他張開嘴,上身搖搖欲墜,一眨眼,他朝她傾倒,抱著她乾嘔起來。
第七章
她一向沒有訴苦的習慣,因為訴苦通常改變不了事實,這一次和劉琪見面,她卻一反常態,無須劉琪追問她兩隻黑眼圈的來處,她一共花了兩小時,把住進成家的始末妮妮道來,聽得劉琪目瞪口呆,忘了插嘴。
並非想訴衷腸獲取同情,她只是一肚子迷惑無從問起。劉琪雖不如秦佳之流閱男無數,起碼訂過兩次婚、相親過三次,判斷力理應比她準確。
「你說,他在我面前失控,吐了我一身酸水是什麼意思?說對女人沒興趣、討厭女生的是他,為什麼我聊到他的性向,他的表情像見到鬼一樣?」她兩手托腮,無神地望著咖啡桌上的煙灰缸。「對了,你身上有沒有煙?」
「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煙。」劉琪還在震驚中。
「天啊!真難為你,上完班還得伺候兩個男生。茵茵,別說我不同情你,你難道沒有想過,搞得你七葷八素的不是那個男人,根本是你自己?」
「啊?」隨時陷入恍神中的她,無法立即明瞭朋友的弦外之音,她反問:「你是說,燒了人家浴室當時就該逃之天天,不該負責到底?」
「錯!你該負責的是賠了那筆錢就和他們切割乾淨,不必照管那大小兩個傢伙。我說你人善被人欺,我哪不知道你對那小鬼起了惻隱之心,是因為你自小居無定所,不忍心眼睜睜撒手不管,但也不必完全聽那姓陳的擺佈整個人賠進去當老媽子吧?你哪根筋不對啊?」劉琪說得憤慨萬分,連喝了兩口水。
「擺佈?你用的字眼太過火亍,他不是那種人,條約是我們一起擬的,不是他片面決定的,我多做點家事,是因為他都忙著工作——」
「你還狡辯?」劉琪摸摸她削瘦的臉,「你一定被他傳染,也生病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別被他迷得昏頭轉向、人事不知,我早知那傢伙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你趁早給我清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