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謝璃
「嗯?」他楞住,擱下碗筷,跟著站起來,換成他俯看她。「不像嗎?
我一向說話就是這個樣子啊,哪裡不像了?」
「就……就是不像。」他一伸展高大的身架,氣勢立即倍增,她縮了縮肩,再補充兩句,「邊吃邊說,一點都不誠懇,對不對,小鬼?」
「對!」小男生拿起湯瓢,直往鍋裡撈,「我可以再吃一顆魚丸嗎?」
「隨你吃。」得到一票奧援,她大方應允,挺胸斜瞅男人,」昕見了吧?」
「聽見。既然你這麼注重誠懇的問題,我不介意配合你的看法讓你心情high起來,勞動服務的人應該得到一些鼓勵對吧?」
尚未理解這段話的含意,整張臉蛋突然被兜進兩隻大手中,與他俯近的胡腮臉相逼望,他的五官瞬間放大,深褐色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她,鼻孔呼出的熱氣噴在面龐,雖然他的手掌異樣的溫暖,她的寒毛在五秒間全體肅立。
「怎麼樣?美女,看見我的誠懇了嗎?夠不夠專心?需不需要借你一支放大鏡?」
她發誓只有三秒鐘,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動作只造成她三秒鐘的錯愕,他便陡然鬆了手,眉毛一挑,視線從她的雙目下移,途經脖子停頓片刻,再緩緩巡禮到胸口,最後以極為訝異的口吻問:「咦?你這裡又過敏了,好厲害的疹子,會不會癢?」
眼看那隻手就要好奇地摸上她的頸側,她毫不客氣一掌拍落他的手,後退數步。「你、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乖乖吃你的火鍋啦!」
丟了拖把,她三並兩步蹬上樓,不無後悔和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槓上,以致表現走樣。她回到臥房,對著鏡子檢視喉口以下的一片紅疹,萬分懊惱地吁出長氣。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三番兩次激惹出她身體最誠實的反應?但是沒道理啊,她對異性免疫了很久,就算例外出現,也不會是陳紹凡這傢伙,她連他乾乾淨淨的原始面目都無緣見識,哪能輕易動了心?
「不會是生了病了?」她探探前額,摸摸頸脈,察覺不出端倪。「不像啊,莫非是內分泌失調?有可能,最近週期是紊亂了些,沒辦法,照料一個家就得這麼累……」她不停自問自答,漸漸安撫了慌張,平靜下來,紅疹亦消失大半。
樓下,摸不著頭腦的小男生責備陳紹凡:「你嚇到老師了。」
陳紹凡聳聳肩,重新拿起筷子,「我哪來的膽?我巴結她都來不及咧,她地板拖得比誰都亮。」
「你剛才撒謊喔,上一次根本不是你拖的地。」小男生得意地戮破,「你上次亂拖一把,越拖越髒,老師很生氣乾脆自己拖,有沒有?」
他坦承不諱,「是又怎樣?你有意見?要不要我推薦你一起輪值日生?」
「……卑鄙!」小男生小聲抗議,「還好老師不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你這枝牆頭草,我幾時花言巧語了?」
「說人家漂亮——」
「咦?你敢說她不漂亮?你想不想一直有熱飯吃、有乾淨衣服穿?」
「……」小男生不情願地噤聲。
「這就對了,讓她開心我們兩個就開心,懂不懂?」
「可是老師好像不是很開心,還生氣的跑走了。」
「那是害羞,明不明白呀?女生最會裝了。」他開始掃光湯底,什麼也不留。
真是害羞嗎?他回想那一片神秘的疹子、對著他傻怔怔不知所措、氣急敗壞地跑開,其實比較接近惱羞成怒才是。
「喂!我剛才說的是真的,不是花言巧語。」他思索過後,端起湯碗,對小男生正色說明,「別看老師精明的樣子,她某方面其實有點呆。比方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迷人的地方在哪裡,老端著一副「有話快講、有屁快放」的表情,你相不相信,她八成就是這樣沒男朋友的。」
「老師有男朋友啊!不過她不承認。」
「唔——」一口湯險些噴出。「小鬼,你又知道了?」
「是真的嘛!」小男生慢條斯理咀嚼最後一片魚板。「那個男生很喜歡請老師吃飯;老師也很高興被他請,上次那個黑黑的面啊,就是老師從那男生家開的餐廳帶回來的,你不是吃了嗎?」
「你是說——那盤墨魚意大利面?」他瞪眼。
「大概吧。」小男生摸摸飽脹的肚子,「而且那男的很帥。」
陳紹凡跟著摸摸肚子,莫名地感覺消化不良起來。
***
夜晚陳紹凡果真患了消化不良症,他輾轉反側,胃悶腹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下了床,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盤腿深呼吸冥想,倒灌進肺裡的空氣卻引發一陣反胃。他放棄打坐,起意尋找紆緩胃疾的藥片,藥櫃設在廚房,他昏頭昏腦地開門關門,低頭走路,沒點上走道夜燈,熟門熟路地直走或拐彎,踏進廚房的第一步,他結結實實撞上一道牆,因為速度一致,反彈力道也大,他來不及呼痛,人己仰跌坐倒,眼冒金星。
「你……三更半夜為什麼來這裡撞門?」有人攙著他臂膀,扶起他。
他背撐著牆站穩,瞇眼一瞧,微弱的黃光照出胡茵茵驚異的臉,黃光來自敞開的豪華大型冰箱,冰箱正好放置在廚房的出入口,他撞上的就是開啟的冰箱門。
「你沒事翻冰箱做什麼?」他捂著額頭,一臉惱火。
自她搬進了二樓的客房,和小男孩比鄰而居,平時極少有機會下樓來找他閒磕牙,三更半夜就不同了,她似乎總在兩、三點間清醒一次,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翻找一陣,找什麼沒人知道。晚歸的他曾坐在漆黑的客廳中無意間觀察過她兩次,她在冷凍庫搜括一會後,端了個小盆回到二樓,為了避免她不自在,他兩度打消攔截她問話的念頭。
「我……我拿冰塊——」她頭髮蓬亂,神色有幾絲困窘。
「冰塊?」他露出新鮮的表情。「做什麼用?」
「做——」她機警地頓住,「不用你管。」
他往牆上一摸,按下電燈開關,光線霎時佈滿一室,加強了他的視覺,讓他看清她整個模樣。
她的動機很快就有了答案——她一頭汗,不,她一身是汗,髮際微濕,頸項泛著汗,她似乎很努力讓肌膚通風,身上只套了一件恰好遮蓋大腿的T恤睡衫,底下無多餘衣物,胸前兩點昭然若揭,坦白說,養眼得很,但她一臉坦然,不遮不躲,顯然認為在他面前不必有所避諱,他吸口氣道:「你不會是想吃冰塊散熱吧?」
「當然不是。」她立即反駁,看了他幾眼,忽然浮現幾許疑惑:「你一點都不覺得熱嗎?」他不似她這般狼狽,看得到的肌膚一片乾爽,也不似她這般煩悶,只征顯倦態。
「當然不熱,房裡涼得很——」答得太順口,來不及了,他後知後覺地噤聲,胡茵茵己瞠大秀目,指著他,「你——」握住他手臂,觸手生涼,毫無黏膩。
「陳紹凡你犯規——」
「我犯什麼規了?你太多疑了。」他挺胸抗辯,目光卻閃爍不已。「沒空跟你聊,我要回去睡了,明天還得早起,要拿冰塊就快去拿吧,我沒意見。」
說罷轉身就要閃回房間,她一個箭步追上,手正要搶先碰上門把,他迅速格開她,順手將她在壓在門板上,口氣極為不爽,「你幹什麼?」
「放開,讓我進去!」她抬高音量,十分堅決。
「對不起,改天再招待你,今天不行,太晚了。」
「你作賊心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開冷氣睡覺,你犯了規就要遵守罰則。」他堅實的手臂橫抵在她胸前,她幾乎透不出氣,困難地發聲,「不進去可以,你乾脆接受規定,拖一個月的地板。你太不夠意思了,我辛辛苦苦洗冷水澡,想辦法用電扇吹冰塊揚涼,你竟敢明目張膽吹冷氣——」
「我再強調一次,太晚了,你請回——」話未告一段落,兩人猛然一起跌進門裡,她方才右手反轉到身後,暗地扭轉門把,沒預估到兩人的體重效應,被擠壓的門板輕鬆彈開,四隻腿相互交絆,前後摔倒在房內地板上。
「臭傢伙,這是什麼?你不會告訴我你這一間因為陰氣太盛所以比其它地方都冷吧?」她露出勝利的笑容,順道滿滿吸口冷氣。
沁涼的氣流瞬間包圍過來,彷彿泅泳在海水裡,舒展每一個燥熱的細胞,她背抵冰涼的磁磚地板,昏熱暫時得到解脫,舒適得不想爬起來。這的確是不可小覷的誘惑,不必萬分掙扎就能一夜酣眠是一種幸福,但幸福的代價若是驚人的賬單,幸福就會化為夢魘。
「怎麼樣?是不是很舒服?」無聲半天,他偏頭看向她,「我早就說了,夏天不吹冷氣根本是酷刑,你偏要訂這一條,我在工地被虐待得還不夠,回到家還要繼續望冷氣興歎,你一定要這麼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