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夏霓
「她的身體就是不老泉寄宿的地方。」衛泱打開寶器,只見裡頭盛裝剛才靈光乍現、直衝雲霄的子泉水。「我想,她最後應當是體悟到我對她說的話了。」
「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竟逼得她成了其他人俎上肉的慘境。」
「不老泉是寄宿在福澤之人的心中。恐怕,她是見識到這世間的醜惡,才會喪失長久以來支持自己的信念。」衛泱看著滿身傷痕的居月,眼中不見絲毫憐憫。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貧窟子那兒?」當初他騙自己居月已經葬身谷底,令他萬念俱灰。
「她覺得你的傷是她所造成,所以才心生歉疚想離開。」
「不可能!離開我,她哪裡也去不了!」看她如今這副傷重的模樣,讓殷孤波傷透了心。
「當年,我讓婉兒選擇。今日,我也讓居月抉擇。我讓你身邊的女人,都自己做出決定。如今居月變成這模樣,是她自己願意承受的,怨不得別人。」
「你無血無淚自己狼子獸心也就罷了,還想拉著我一道泯滅良知!衛泱,我不是你操縱在手裡的傀儡,不要將我逼進死地裡!」儘管殷孤波話說得傷痛難忍,衛泱卻仍舊把匕首塞進他手裡。
「這把『龍鱗』自古不知奪走多少英豪名傑,留在上頭的煞氣,若要斬掉不老泉的神跡應該也足夠了。」
「你要我殺她?」殷孤波問得猙獰,渾身熱血沸騰。
「不老泉已經剩下最後一息,只要得到它便能幫助天女,並讓天朝的氣脈得以延續。」
「記得,那一刀,你要劃過居月的頸脖,讓不老泉的氣息順利從她體內流出,並將第一滴紅血接入寶器內。」
殷孤波看著兩眼緊閉,僅存一息的居月,竟想起花復應方才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就讓她去吧,這天朝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過得很好。
舉起握匕的臂膀,殷孤波悲從中來,卻流不下一滴淚……
「與其讓她活得這麼痛苦,眼睜睜見你老死而自己的光陰卻早已靜止,這樣的悲劇,不如由你來完結。」
是嗎?該是這樣嗎?殷孤波無聲地問著自己,心宛如刀割般的難受。
「居月,你恨我嗎?這仇恨,你下輩子來尋我,我殷孤波一定會償——」銀光一揮,殷孤波看著她神態平靜的臉,嘴角甚至有著一抹很淡的微笑。
滿室玉輝,瑩瑩閃耀,無一不細膩,無處不華貴。
「我以為你不會放過居月。」花復應坐在玉椅上,一雙蓮足沒套鞋,晃啊晃地生出迷人風姿。
「你忘了我有原則的?同一個人,我不殺兩遍。」
衛泱立在一張乇床之前,從紗帳裡看著裡頭睡著的女人。她的美麗,並非絕無僅有,但眉宇間那股靜美的氣息,卻出奇得令人神往。
「居月真是命大,虧她居家祖先有保佑了。」她站起身,踱步至衛泱身邊,玉室內容不下一絲飛塵。因此,他也同樣赤著腳踏人此處。
與其說是玉室,不如說是玉宮來得貼切,這座宮闕,被藏在貴風茶樓的地底,始終見不得半點天光,終年被藏在幽暗的地道中。
「若沒有你暗中相助,居月恐怕真得死了。」
花復應眼一睞,沒好氣地說道:「_要是她死了,孤波一輩子就只能行屍走肉的活。你真是心狠手辣,逼居月親眼目睹這世間的醜惡,引她踏入貧窟子,讓那些惡民飲她的血,只為了換得不存在的神話。」
「若不這麼做,不老泉留在她身上,將會掀起一場天朝的風風雨雨。」
「你別說得那麼好聽,你的心裡只想天女再醒。」花復應掀開紗帳,媚眼藏著一抹暖昧難明的光采。「天女終生不食葷,你卻餵給她不老泉最後一血氣。這是殺生的罪孽。你說,這樣她就會醒了嗎?」
一旁茶几上擱著寶器,裡頭裝的是摻著人血和不老泉的泉水,那裡面充滿了血淋淋的罪惡。
「只有寶器能蓄留不老泉的精氣,注進天女體內之後,才能衝破積壓在她身上的夢魘,未來要醒,指日可待。」
「衛泱我們走的這條路,是對是錯?」這一路走來,花復應開始感到迷惑。
從前,她只懂得勇往直前,和六神其他的人一樣,雙手染滿洗不淨的罪孽,將自己假裝成英雄。可是如今的太平盛世,又有誰需要英雄?
「復應,你也被肉眼見到的魔障給迷惑了嗎?你看見的盛世,當真是永遠的盛世嗎?」
「我只想活在當下,對於未來,我們誰也無法預料。」花復應轉身離開,赤足踩在玉石板上,讓她感到微微的刺涼。「不說了,我想去看看居月醒了沒?」
「復應,你說這天朝的氣數,是否已經走到盡頭了?」
「哼,這片六神替天朝打下的江山,能說盡就盡嗎?至少得延續個百年,才不辱六神的傳奇。」除了將自己強裝成英雄,花復應也想不到勇敢走下去的理由。
她要當英雄,當一輩子被人們歌功頌德的表率!雖然那是踏著血路走出來的蹣跚步履。即使她走得好苦,卻再也回不了頭。
「你聽清楚了,這天朝……要變天了!」低沉的話語,響在整座地底玉宮,花復應充耳未聞,只是一逕地往外頭踏去,直到推開那扇發沉的黑色大門,卻見到不可置信的異象……
六月的天空,突然降下茫茫大雪,眼前所見皆是令人沭目驚心的白!
這天朝……要變天了!
「六月雪……不可能?!」花復應佇立在原地,不敢相信天上所降下的異象,這樣的荒唐,只會在雜書異說中的奇聞裡才有。
六月雪,降臨在富庶繁華的天朝之中,人人都對這奇事,詫異不已,只能茫然地仰天窺探,想探得天上神祇的旨意好一解心中疑慮,卻無人知道——
這天朝的氣……絕盡了!尾聲
「唉唉唉,大夫你輕點嘛……啊啊啊……」淒厲的哀號聲,在小小的醫堂裡響起,聽來可比市集裡的宰豬聲還難聽。
「若覺得痛,乾脆剁掉算了。」冷冷的話聲,自醫堂後邊傳來.殷孤波手裡捧著曬乾的藥材進來,將篩子上的藥仔細地分門別類放在藥櫃裡。
這間小小醫堂,位在春風大街的街尾。半年前開張時,沒什麼人知曉,若不是貴風茶樓裡幾個掌事兒的主子偶爾進出惹人注意之外,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開了間新藥鋪。
而在大家口耳相傳說秋平醫堂的女大夫功夫好時,這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便造就門口外邊一條長長的人龍了。
「歇,殷爺!咱怕死嘛……啊啊啊……痛痛痛!''腳下一個大瘡,居大夫沒兩下就挖了出來,雖然麻藥已經發揮效用,可他光看就覺得疼呀!
「你那張嘴不是真的在喊痛,只是在窮嚷嚷!」殷孤波瞪了他一眼,撈起桌上自己嗑剩的核桃殼,運氣一彈打中那男人的肩骨,痛得他臉色翻白,喊不出聲來。「這才是真的痛。」
「孤波!」居月喊了聲,他無端打斷自己的診療,讓她有點發惱。「你別在這瞎鬧。」「咦?真奇,咱這條挑擔的左肩好像沒那麼酸了。」男人原本痛到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好半晌痛感退去後,肩頭裡的酸疼就沒那麼刺骨,他覺得神奇極了。
殷孤波挑眉,挑釁地朝居月瞧去,雖然沒說什麼話,但神態看來就是驕傲。
「殷爺,原來你會治跌打、整筋骨吶,要不也幫老身瞧瞧,這身子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拐到,老是痛得手舉不起……」
「不要。」不等排在後頭的老漢把話說完,殷孤波冷冷地回拒。
「歇,別這樣嘛,老身一定不會像娘兒們地喊痛,求殷爺您大發慈悲了。」
「沒聽見。」殷孤波板著臉,繼續將篩子上的藥材一一放好。
居月邊替人看病,心底卻留意著殷孤波和鋪子裡病人的互動。從前,他就像個悶葫蘆一樣,什麼也不願搭理,更別談和其他人閒嗑牙了。
如今她的醫堂開張,他自告奮勇說要做幫手,居月實在不敢領教他面無表情的陰狠尊容。開了條件要他一日笑三次,才肯讓他進鋪子幫忙。
想不到他還真配合,開門前對她笑,午休時將人攆走後再笑,關門休息時又笑一次,一日三回,不多不少。
「時候不早了,都晌午了。」殷孤波見外頭天光正烈,開始攆起人來。
「殷爺,今天茶樓裡的人還沒送飯來,先幫我看看啦!」後頭幾個拉著褲頭,臉色蒼白的病人直嚷著,恐怕是吃壞身子鬧肚子痛。殷孤波沉下臉,瞠大眼就攆起人來,直到符華堂提著飯盒進來,醫堂裡的病人才甘心地離開。
「我來拿燦兒要喝的藥,滕罡說沒了。」擱下飯盒,符華堂說明另一個來意。
殷孤波將居月早就包好的藥遞給符華堂,這藥材是居月特別替蔣燦兒開的一方帖子,喝了之後,躺在床上的蔣燦兒身子也很少犯疼。前幾天終於醒了過來,整座茶樓歡天喜地的,都說要辦喜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