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夏霓
進入酒樓後,跑堂小哥招呼得勤,見殷孤波衣著不俗,身上染有幾絲的驕貴氣息,腰上佩的寶劍看來也非俗物,不像是尋常過路的旅人。
「大爺要住店還是食膳?咱們酒樓裡都有。」
殷孤波回過頭,看居月拉著衣裙倚在門邊喘氣,臉色蒼白如蠟,眉心揪成結,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樣,他只好改變原本的主意。
「先給間房,最好靜一些的。」不讓她躺躺,恐怕人大漠前她就已經撒手人寰了。
「好,爺兒隨小的來。」跑堂吆喝一聲,立刻手腳勤快地領在前頭帶路。
殷孤波提步要走,卻見那弱不禁風的身軀快站不住腳,他趕忙朝她走去。
「不舒服?」一手抓著她的腕子,觸及到她的體溫竟是冰涼如水。
「歇……」居月應了聲,覺得好累好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來。
殷孤波將她打橫抱上樓,不管她反抗的舉動,也無視一旁旅人的眼光,抬起腳步,直往客棧房間走去,入房時還向小跑堂要了一盆熱水。
「你哪裡難受?」殷孤波將她放在床榻上,照顧人這檔事兒他很不拿手,莫名的感到有些煩躁。「為什麼不早說?」
一在榻上躺平,層月就覺得舒緩許多,沒有剛才的頭重腳輕,但四肢的疲累卻有說不出口的酸麻,像千百根小針紮著骨肉似的,每次牽動都令她難以忍受。
居月懶懶地應聲,卻說不出半句讓殷孤波明瞭的話,癱軟得不知是累得想睡,還是快昏厥的表情,讓人摸不著頭緒。
殷孤波等到跑堂端來熱水,索性擰乾帕子幫她拭淨臉面、除去頸脖手腳的飛塵之後,給她帶來一個乾淨的舒爽感。
坐在床邊,殷弧波見她那雙眼半閉半睜,難過得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又說不出哪裡不痛快,臉又益發慘白,他遂按著她的肩頭低問:「居月你怎麼了?」
「我好難過……」渾身疲軟得像棉絮,好似一掙扎四肢就要散開了。
「病了?」接連兒日的趕路,難怪她會吃不清,要是為此染病,殷孤波也不會感到意外。「我請大夫來一趟,如何?」雖說她自己是大夫,但也只是尋常人,血肉之軀難免會受到病痛折磨。
「不用……」她搖了搖頭,翻了身靠近殷孤波的身旁,他一掌按上她肩頭,讓她覺得心頭平靜下來,不由得又靠近他一些。「我躺躺就行……」
殷孤波擰起眉,如果她光是躺著就能好,臉色犯得菩慘自成這樣嗎?「我去請大夫,你等著。」話說完他便起身,卻被居月一手拉住袖口。
「不要……不要走……」他一離開,居月似乎又感受到朝自己襲來的那股無形氣脈,衝進體內讓她悶得有些發疼。「求求你……不要走……」
殷孤波拿她沒法子,只好又坐回原位,一隻軟綿的手覆上自己手背,溫度低得有些駭人,令他不自覺低下頭去。
「我沒事……躺躺便行……」居月挨著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似乎已經找到舒服的位置,眉頭緩了緩,已沒先前的糾結。
殷孤波反握住她的手,居月手一顫,雖然有些遲疑,卻還是沒有退開。
「怕我趁人之危?」他的間話雖然是訕笑的態度,可是動作卻沒有腧炬。
「謝謝你……」她已經不想再去計較他的話是出於什麼用意,儘管兩人先前的仇恨形同水火無法共融,但現在只要能好好休息,也只好說服自己暫且放下。
「為什麼你會成了這模樣?」
「離開龍藩鎮後,天朝的氣直衝進我身體裡,日子久了,身子開始吃不消。」握著他的手,居月終於有種安心的感覺。
「氣?」殷孤波不瞭解,她到底是有副怎樣的皮囊,連天朝的氣息都能感受得到?「我不懂。」
居月淡淡地掀了掀嘴角,那抹笑很難讓人覺得是歡喜的,反倒帶點苦澀。「本來我也不懂。可是,小時候有一回離開鎮裡到外頭,沒多久就痛到暈過去,那時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再出鎮了。」
可這一回,居月是搏命破了例,殷孤波哪裡懂得她單薄的身體究竟承受著何種苦痛?如此強行把她帶走,簡直是把她的往地府裡推。
「龍藩鎮四周有高山險峻的地理,能替我阻擋天朝紊亂的氣脈,那時我的四感尚存.就算看不見也無所謂。所以,你頭一回遇見我,見我是個瞎子卻能行走自如而嚇住就是這原因。離開鎮,什麼都沒有,我就和普通的瞎子無異了。」
殷孤波手裡一緊,他竟然沒察覺到她的體質竟弱得要依靠龍藩鎮而活。
「如今,是不可能再回鎮裡了。」不老泉尋不著,他們也無法再走同頭路。
「你還能撐多久?」」不知道。自從我兩眼失明之後,就再也無法出鎮了。」
「那時你幾歲?」殷孤波窮追不捨地問道。
「九歲。」
「因何而瞎?」殷孤波很難想像她九歲時的模樣,但更確切地說,是很難想像一個才九歲大的小娃從明眼人成了盲子,是怎麼平心靜氣接受這一切的轉變?
「不老泉。」她的話聲有點暗啞。「這副身子也是從那時變成的。」
聽聞她如此說道,殷孤波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從沒想過她的人生是因不老泉而變成這副模樣。
「你覺得我可憐嗎?」他的沉默,讓居月隱約猜得到他的心思。
「我沒這麼想。」其實,他正說著違心之論。好好一個小娃娃,無端成了眼盲子,做什麼都見不著天、碰不著光,兩眼一睜不知醒了還是沒醒,整日都是黑夜。
這樣的日子若要他過,倒不如一刀砍了他比較痛快。
「笑二都說我可憐。」說起笑二,居月心底變得好酸,自從離開鎮裡,她總是很容易就想起他。這些年來,是笑二照看著自個兒,她將他當成家人看待,沒想到後來他卻無端遭此橫禍。
「那你認為呢?」
「要是我沒行醫救人,一事無成,就會覺得笑二說的是對的。」但好在老天待她不薄,有一分能力讓居月覺得還是有人需要自己的。「他說我年紀輕輕就盲了,這天底下許多美景也沒見過幾回,只能拚了命的聽別人講述再自己幻想,難道不可憐嗎?」
殷孤波沉默無語,聽著這些年來她過的是怎樣與眾不同的生活。本想要她好好休息,但心念一轉看她還有氣力閒說,也就沒有多加制止。
「可是笑二不知道,天下的美景都活在我心裡。我想見就能見,哪怕是夏令我也能夠見到冬雪。而且盲了也好,那些討厭的、醜惡的、不堪的,眼不見為淨就什麼也不惱了。」因此.當笑二見到他時是怕得直跳腳,可她卻不當一回事,仍舊待他如普通人一般。
居月想著,要是自己還看得見,想必也會盡可能的躲避他,如此一來就不會引來軒然大波,甚至是殺身之禍了。
「你沒想過有一天能好?」她是個大夫,難道都不想教救自己?
「我的光明是不老泉給奪走的,縱然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救治。」居月笑了笑,想必早就放棄希望。「這是看見全天下最美景致的代價。一眼換一瞬息的驚歎,對我來說也夠了。要是真能遇到不老泉,那樣的美麗,還是別讓你見著才好。」
「這什麼意思?」
居月沒有再說下去,微涼的額面貼在他的掌心上,能夠感覺到一股熱源緩緩流進體內,這恐怕是因為他的身上還留有百壽井的神效,足以為她阻擋天朝中無形的暗潮。
「真舒服。」她喟歎一聲,好久沒有像先前在鎮裡那種輕鬆無礙的感覺了。
本是慘澹的死白臉色,因為他的貼近而漸漸恢復血色,殷孤波瞧了一眼後,拉起毯子和衣躺在她身側。
這個舉動,令居月渾身一僵,嚇得趕忙放開他的手,深怕殷孤波會有所誤會。她不過是貪個小憩的機會,他可別想趁機佔盡便宜。
殷孤波伸手將她的身軀給攬進懷裡,面對她的驚駭可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靠著我你不舒服嗎?」
他溫熱的氣息,吞吐在自個兒頭頂上,居月覺得有些癢,縮謄了縮肩又躲入他懷裡。而殷孤波也順勢將她的手拉到後頭,環上自己的腰際,兩人偎得很緊,彼此間沒留半點空隙。
「有沒有好一點?」殷孤波低聲問道,覺得懷中的她真小,像隻鳥兒一樣沒半點份量,贏弱得讓人一折翅就會跌下地。
「嗯……」居月從沒擁過男人,可是當心口傳來他溫暖的熱度時,舒服得讓她不由得抱得更緊。
屬於男人才有的陽剛氣息縈繞在她的鼻端,帶有讓她穩定心神的效力,居月臉皮燒得火紅,卻也無法抗拒的沉迷其中。
自從離開龍藩鎮,她承受太多的渾沌氣脈,身心處在動盪不安的激烈拉扯裡,終於在今晚躲人他的兩臂之中,聽著他體內傳來沉穩的心音,就連冰冷的掌心,也因他的擁抱而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