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鄭媛
「怎麼了?」發現她的注目,秀賢問她。
智芬對她微笑。「你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其實仔細看,你長得跟秀慧很相似。」
秀賢的笑容慢慢消失。「我們是姐妹,當然相似。」
智芬搖頭。「還是有一點不一樣,」頓了頓,她更正。「其實,是很大的不一樣。」
秀賢笑了笑,不太在意地問她:「什麼意思?」她站起來開始收拾餐盤。
「你腿不方便,我來就好。」智芬搶著洗碗。
秀賢不跟她爭。
「圍巾在哪裡?」智芬走出廚房問她。
「噢,我幫你拿。」秀賢說著,便要站起來。
「不必了,」智芬把她按回椅子上。「告訴我在哪裡就好了,我自己來。」
「在冰箱旁的櫥櫃裡。」
「好。」智芬走回廚房。
秀賢還是站起來,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
「其實,你跟秀慧,最像的地方只有眼睛。」洗好碗盤,智芬走出來後,不忘剛才的話題。
秀賢斂下眼。「姐妹應該都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的,」智芬說:「你知不知道,其實你長得跟秀慧並不像。我說的相似,指的是你們的眼神很相似!」
秀賢沒有回話。
「也許因為你十歲以後就到國外生活的緣故,」智芬繼續往下說:「除了文化與環境上的差異,還有兩地水土不同,你的容貌真的跟秀慧很不一樣,你看起來比較有自信、聰明而且亮麗,秀慧她看起來就比較溫柔、比較內向……但是很奇怪,也許因為你們終究是姐妹的關係,你們有一對很相似的眼睛。」
秀賢一直凝望智芬,聽她把話說完。「對,我忘了你跟大姐很熟,所以觀察得很仔細。」秀賢看著她說:「當初也是你親手,把大姐的日記交給我。」
聽到這兩句話,智芬別開眼,過了幾秒鐘,她低沉地開口:「如果我沒有把那本日記──」她頓了頓,然後歎了口氣。「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如果』這個假設,也許你就不會執著地留在台灣,想要追查真相。」
「不,智芬姐,你錯了,就算沒有你的存在,我一樣會留下來追查真相。」
智芬回頭看她。
「你還不明白嗎?」秀賢對她說:「就算是姐妹,就算有一對相似的眼睛,我跟大姐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智芬沉默。
「智芬姐,你忘了嗎?除了大姐,還有我媽。」秀賢的臉色變得嚴肅:「那件事情發生後,變成這樣的結果,我媽她,才是最無辜的人。」
智芬的頭垂得更低。
「那場可怕車禍,奪走了我媽的命。因為車禍沒有兇手所以我不能怪誰,但是發生這件事情,因此受到傷害的人的心,我卻不能忽視!」秀賢的眼眶泛出淚光。「每一個人的心只有一顆,大姐的心也只有一顆,那顆心在她死的時候已經破碎了!如果我不在乎大姐的心,那就再也沒有人會在乎了!」
智芬說不出話,她啞口無言。
秀賢的淚滑落下來。
下一刻,她抬起手用力擦掉臉頰上的淚水。
「沒有『如果』。」秀賢對她說:「生命裡,沒有『如果』。」
智芬沒有辦法接話,只能憂心忡忡地凝望秀賢。
「事實已經造成,現在的結果就是這樣。」秀賢說:「我會接受這個結果而且勇敢的面對它!就算要付出代價,我也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智芬皺起眉頭。「秀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在智芬開口前,秀賢已經打斷她。「但是,我跟你認識的大姐並不一樣。」
智芬不再開口,她只是憂心地注視著秀賢。
客廳的鐘,指著一點四十五分,秀賢望向窗外,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正繞過街角,朝她住的公寓開過來。
「快兩點了,」秀賢回頭對智芬說,她的雙眼蒙上一層不能穿透的冰霧。「下午兩點我約了另一個人,智芬姐,很抱歉不能陪你了。」
「沒關係,」智芬站起來,順便拿起自己的皮包和外套。「改天我再來找你,你自己一個人一定要保重,要好好過日子,知道嗎?」臨走前,她歎口氣,這麼對秀貿說。
現在,她是最瞭解秀賢的人。
就算不能改變秀賢,就算只能歎息,她也一定會一直站在秀賢身邊支持她。
智芬離開後,秀賢走到窗前。
她看著智芬走出她的公寓,另一頭剛停妥車子的陸拓,正朝她的公寓大門走過來──
兩人相遇、並且擦身而過的那一刻,彼此都沒有認出對方是誰……
之後,陸拓首先回頭──
然後,智芬的腳步也停下……
她終於想起那與自己擦身而過的男人是誰,但是她沒有勇氣回頭。
三秒鐘後,智芬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她匆忙繞過巷口,始終沒有回過頭。
陸拓僵在公寓門口。
直到智芬繞過巷口之前,他的腳步一直沒有移動過。
而那一刻,站在窗邊、正在凝視著窗外的秀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
陸拓回過神,追到巷口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孫智芬的蹤影。
儘管第一眼陸拓已經認出孫智芬,但當時他卻立即否定這個偶然。也許,因為這幢公寓是秀賢住的地方,他直覺期望,這兩個人不該有任何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這樣的想法終究只是一時,他的理智在孫智芬停下腳步後立刻甦醒,此時他雖然追上去,孫智芬卻已經不見蹤影。
手機突然響起,他站在巷口接電話。「喂?陸拓。」
「我是媽媽,」陸秀茵的聲音有點急切。「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外面──」
「你父親,他想見你。」陸秀茵說。
陸拓沉默。
「大約一個月前我告訴他,你要結婚的事情,當時他就決定跟你見面,雖然現在……」陸秀茵頓了頓,然後接下說:「我看你還是要到家裡來一趙,親自跟你父親解釋。」
他沒有回答。
「阿拓,你在聽嗎?」
「我聽見了。」
「你可以到金家來一趟嗎?兩天前,你父親把日欣跟敏欣都派到外地出差了,現在只有你父親和婆婆在家裡。」
他再次沉默。
「阿拓?」
「我知道了。」他對母親說:「我現在就過去。」
陸秀茵鬆了一口氣。「我等你。」她趕緊說。
陸拓關掉電話。
回到車內,他先望向秀賢居住的單位,之後直接將車子開走。
儘管他有滿腹疑惑,現在,都不是發問的最好時機。
***
這是金世協與陸拓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或者,應該說是在金家的第一次見面,因為過去陸秀茵還未過門時,金世協雖未經常與兒子碰面,但偶爾也會在陸秀茵家中見面。
事實上,金世協與兒子的來往,出乎陸秀茵知道的頻繁。
陸拓一直沒有拒絕過父親,但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保持孤兒的身份,沒有跟隨母親正式回到金家,多年來,一直讓陸秀茵以為他是因為不願意成為金家人,所以才拒絕回家。
金老太太坐在沙發上,臉色嚴肅,沉默不語。
陸秀茵則是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父子倆的關係,彼此心照不宣。
當初陸拓為金家人的安全,沒有多跟母親解釋,現在順其自然,不再解釋。
「我聽你媽說,你決定結婚了?」金世協第一句話就這麼問。
「您問的對象是哪一位?」陸拓答得簡單。
金世協瞪著兒子。「沈廣源的女兒,還是你的對象嗎?」
陸拓直視他。「不是。」他回答得也很爽快。
金世協皺起眉頭。
即使父子兩人並不生疏,但金世協的個性嚴肅,父子間仍然有一定的距離。
「婚姻不是兒戲,決定結婚的時候,就應該慎重一點。」金世協口氣嚴厲。
「這一次我很清楚,一定會跟自己所愛的女人結婚。」陸拓這麼回答。
金世協瞇起眼,沉聲問:「婚期訂了嗎?」
「還沒有,不過不會太久。」他回答,之後再補充:「新娘的腿受傷,可能會帶傷進禮堂。」
金世協不認同。「既然要把婚禮辦好,就應該等新娘休養好再說。」
「老實說,是我不能等待。」陸拓說:「我想盡快把新娘娶回家。」
「你把結婚的時間延後兩個月,到時候我和你媽兩個人都會出席。」彷彿沒有聽見兒子說的話,金世協的口氣像是命令。
現場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這時候金老太太突然開口:「我反對。」老太大說:「這件事情你沒有跟我討論過,我反對你和秀茵出席。」她對兒子說。
陸拓沒有表情,彷彿置身事外,對老太太的反對沒有任何觀感。
「這次我一定要出席。」金世協加重口氣。
這一回他似乎打定王意,與母親持相反意見。
金老太太握緊拳頭。「你──」
「不論如何,阿拓始終是金家的子孫。他結婚的時候,我和他母親一定非出席不可!」金世協說。
老太太的臉色難看,她沒想到兒子竟然跟她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