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鄭媛
七天來,她瘦了很多。
這七天,不但孩子與死神搏鬥,她的內心,也沒有一天不在矛盾與痛苦中交戰。
現在,傑夫──也就是安安即將要出院……
也是她該回台灣,面對自己的時刻。
***
智芬到機場接機,一見到秀賢,她很驚訝。
「你瘦了很多,這一趙很辛苦對嗎?」她於心不忍。
「還好,只是搭飛機有點累。」秀賢淡淡回答。
智芬開車送秀賢回到公寓。
在車上,智芬已經大概問清楚安安的狀況。
「如果你留在美國照顧孩子,可行嗎?」車子開到公寓前,智芬問她。
秀賢明白智芬的意思。「現在安安的養父母在照顧他。等我把這邊的事情辦完,也許我會回美國,搬到附近,一起照顧安安。」她這麼回答。
智芬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口:「現在就離開台灣,難道不行嗎?」
秀賢轉頭看著她。「不行。」她平靜但冷淡地回答。
聽到這個答案,智芬頓時覺得呼吸困難。
秀賢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回頭,瞪著前方幽幽地說起:「你知道嗎?本來,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開始猶豫了。」
智芬傾聽著。
「可是,」秀賢往下說:「姐姐的靈魂,好像藉著安安生病這件事情在提醒我,絕對不可以放棄,絕對不可以對那個人心軟,更不可以猶豫!因為那樣的男人必須受到懲罰才可以,我必須要完成自己在姐姐墓前許下的承諾,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能變得軟弱,一定要完成它!」
智芬揪著心,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秀賢,你為什麼要這麼想?這根本是兩件事──」
「不是,這是同一件事。」她再一次回頭直視智芬,語調轉為激烈:「你根本不知道我內心的煎熬,這七天就像地獄一樣!我只要一想到安安有可能死掉,我的內心就愧疚得快要痛死!我不斷的祈禱,希望上帝不要帶走安安,不僅因為他只是一個孩子,更因為他是姐姐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智芬啞口無言。
「你知道,安安現在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的病還要持續追蹤十年,每次只要一想到這裡我就心如刀割!這樣的感覺你能夠瞭解嗎?你真的可以體會我的感受嗎?!」秀賢的聲音哽咽,淚水像成串的珍珠一樣掉下來。「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要受到這種折磨,難道是因為在天上的姐姐感到絕望,所以想連她的小安安也一起帶走嗎?」
「秀賢……」智芬呆住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秀賢掉淚,以致張開了口,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今天,她終於看到秀賢堅強的外表下,脆弱的內在。
秀賢抬手抹掉眼淚,語調轉為強硬。「不要再勸我,任何話都不要再說了!」仰起頭,她以堅定的語調對智芬說:「我不會再動搖,再也不會了!」
語畢,她轉身打開車門,下車。
智芬坐在車內,瞪著她走進公寓的纖瘦背影……
只能歎氣。
***
回到家中,秀賢放下行李後為自己泡了一杯茶,之後打開電腦收信。
MSN信箱裡寄來很多訊息,陸拓寫了很多留言,問她為什麼週六不在家?為什麼找下到她?為什麼聯絡不上她?為什麼……
他寫了很多為什麼,一封比一封還要急切,到最後,他的口氣是命令的、嚴肅的、生氣的。
秀賢關掉電腦。
她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手裡拿著遙控器,視而不見地盯著電視螢幕,沒有意識地轉台……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影像將她的注意力導引到螢光幕上。
沈竹芳與幾個有名的富家千金,一起到孤兒院探望院童的電視畫面,吸引了她的目光。
「沈小姐也來了?」記者趁機訪問她。
「是,我陪朋友一起來的。」
「沈小姐喜歡孩子嗎?」
「很喜歡。」
「結婚以後,打算生幾個孩子?」
沈竹芳露出羞怯的表情。「還不知道,這是以後的事情。」
「沈小姐這麼喜歡孩子,以後一定是稱職的母親。」
「希望是。」沈竹芳喜形於色,但仍然不忘落落大方地客套一番。
秀賢關掉電視。
在客廳坐了一會兒,然後她走回房間,打開一週末開機的手機,手機裡面有陸拓的電話。
她正要按撥號鍵的時候,手機先響了。
「喂?」
「終於打通了。」陸拓的聲音很冰冷。
秀賢沉默。
「收到我的留言了嗎?」他問她。
「回來才看到。」她回答。
他沉默幾秒。「你出門了?」
「對。」
「出門七天,不帶手機?也不帶電腦?」
「我出國了。」她這麼對他說:「這七天我到了加拿大,那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為什麼突然出國?我們約好週六見面,你忘了?」他沉下聲。
「機票早就買好了,並不突然。」她撒謊,接著說:「週六沒辦法跟你見面,我也覺得很抱歉。」
「出國之前為什麼不打電話通知我?」
「我很快就回來,所以覺得不需要打電話。剛才,我本來正要打電話給你。」
他沉默。
「你生氣嗎?」她試探地問他。
「難道不該生氣?」
「如果你生氣,我就要掛電話了。」
他不答話。
「但是如果你不生氣的話,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見面。」
「我感覺你好像在哄小孩,而且認為必定會得逞。」
她笑了笑。「你到過加拿大這個國家嗎?」她突然問他。
他尚未回答,她繼續說下去:「這個國家的風景很美,空氣很好,而且最近幾年的經濟景氣也不錯,尤其房地產的景氣更好,如果有心人想利用這裡開放的經濟環境洗錢,那就糟糕了。」她甚至問他:「你對這裡的房市有興趣嗎?在這裡購買房地產,應該是不錯的投資。」
「現在,你想談投資?」他問,聲調沒有異樣。
「不是,我只是在你想到要跟我說什麼之前,隨便聊聊而已。」她這麼回答。
「下一次失蹤之前,記得事先通知我。」
她笑。「既然要失蹤,又怎麼能事先通知你?」
「難道你都不需要朋友?不需要陪伴?」他突然對她說:「告訴我,做人要怎麼樣才能不寂寞?」
「你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如果你想失蹤,那麼,我可以陪你一起流浪。除非你不怕孤獨,不需要朋友。」
她沉默。
「沉默就是同意了?」
「不是,」她屏息。「因為你剛才說的話太噁心了,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低笑。「會嗎?我覺得很感性。」
秀賢慢慢吐氣。「我要掛電話了。」
「我想跟你見面。」
「我再打電話給你。」她很快關掉手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用力握緊手機,她眉頭緊皺。
她不喜歡他過於溫柔的口氣。
放下手機,她拿起桌上的話筒。
「喂?亞玟?我想跟你見面。」
「好,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都可以,你要上班,時間限制比較多。」
亞玟笑了笑。「好吧,那就今天下班以後,七點以後我有空,可以一起吃飯。」
「好,那麼七點以後在JJBeam見面,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咖啡廳,那裡的手工咖啡很有名。」秀賢說。
「好,七點見了。」
***
「你到哪裡去了?好幾天都沒有你的電話,我打電話也找不到你。」在咖啡廳一見面,亞玟就問秀賢。
「我出國了,到美國。」對亞玟,她沒有說謊。
「為什麼突然到美國?去玩嗎?」
「不是,」秀賢的表情黯淡下來。「我姐姐的孩子生病了,我到美國去看他。」
「原來是這樣。」亞玟問:「情況還好嗎?」
「還好,已經沒事了,不過還要觀察。」
「那就好,以後父母多注意孩子的身體就好。」
「嗯。」秀賢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這幾天你不在台灣,專訪就沒有進展了?」
「沒關係,這篇專訪年底才截稿。」
「也對。」
「你知道,我現在正在寫一本書嗎?」
「我知道呀,你之前提過,是新書嗎?」
「是新書,但不算是純粹的小說。」
「什麼意思?」亞玟問。
「這本書是我根據一名女性的日記,寫成的半自傳體小說。」
「真的嗎?聽起來很特別,你為什麼突然寫這樣的文章?」
「有很特別的理由,」秀賢說:「我想說的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這本書我不會與出版社合作,在出版社出書。」
「你說清楚一點。」
「我想要自費出版。」
亞玟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你可不可以幫我?我需要一個編輯,費用我會優惠算給你。」
亞玟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神。「可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錢不是問題,只是你有知名度,就算是半自傳體式的小說,出版社也應該會看在你的知名度份上為你出版,何必要自費出版呢?」
「因為這本書,對我來說意義很特別。」秀賢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