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鄭媛
陸拓笑了笑。「媽,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確實關心我的近況。但對於一個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盡過養育義務的父親,恕我實在不能相信,他會對我的『近況』突然關心起來。」他的聲調聽起來平淡,但又有一種冷漠。「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只要像以前一樣把我的存在當做泡沫,就不會影響他的人生。本來在他的人生裡就不存在的人,如果開始在意起來反而會成為污點,如果跟以前一樣保持冷漠,那麼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
「阿拓!」陸秀茵忍無可忍,終於提高聲調,打斷兒子不敬的話。
母子兩人口中的「他」,其實是陸拓的父親,亞太最高物流總裁,金世協。
世上的人都以為陸拓是孤兒,因為陸秀茵被金世協「藏」得太好,而陸拓的身份,更是不能為世人所知道的,金家的私生子。
每一次母子見面,到最後總是會因為這個永遠都不出現的「父親」,不歡而散。
但是每一次,為了母親,他總會妥協。
「您可以回去告訴他,所謂八卦,就是不足採信的意思。看圖說故事,功能僅止取悅於人。」終於,陸拓這麼說。
陸秀茵吁了一口氣,表情略顯得寬慰。
「其實,你並不瞭解他,」頓了頓,陸秀茵觀察陸拓的表情沒有異樣,才繼續往下說:「他其實問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情──」
「以他見識過風浪、在商場打滾三十年的智慧,對於這樣微不足道的八卦新聞根本不會在意,我想過分擔心的人應該是您。」陸拓再一次打斷母親的話,他的眼眸與聲調都像冰漠一樣冷靜。
陸秀茵知道,他不想聽這些話,輕歎一口氣,她終於決定什麼都不提。「我確實很擔心。我們母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最近你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全都不知道。對自己兒子的事情一無所知,讓我這個做母親的人,實在感到很惶恐、很慚愧。」
陸拓沉默地凝視著他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
他相信,他的母親確實想做好一個為人母的角色,只可惜力不從心,她的命運並不是由她自己掌握的。
他瞭解母親的壓力。
自大房死後,陸秀茵以填房的身份嫁進金家,在那樣一個擁有至高名望與財富的家族裡面,她不僅要侍候大男人主義的丈夫、要侍奉一直不認同自己的婆婆、還要應付大房留下的兩名子女,雖然今日貴為金世協的夫人,卻沒有人知道她身心疲累,並不快樂。而陸秀茵之所以會如此逆來順受,只因為年輕時曾經走錯一步,為人情婦,在那個時代,女人只要跟錯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能將錯就錯,就這麼一直錯下去了。
「對了,沈家的千金呢?她有什麼反應?她一定也看到報紙了,這樣的報導,一定讓她很在意吧?」陸秀茵知道陸拓跟沈竹芳訂婚的事,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未來的准媳婦。她決定轉移話題,緩和氣氛。
「竹芳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我會安撫她。」陸拓沒有多說。
陸秀茵點頭。「千萬要好好對她解釋,不能留一個疙瘩在她心上,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人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的。如果現在不解釋清楚,以後如果夫妻之間發生爭執,舊事就會被翻出來重提。」
「這是你結婚之後的心得?」陸拓問母親,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秀茵也笑出來,神情釋然許多。「算是吧,不過我沒有機會這麼做,在那樣一個環境裡面,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現在我只希望能平靜的陪伴在他身邊就好,過去的事情我只要想起來就會立刻壓下,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畢竟,他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的壓力也不小,雖然我不是一個體貼的女人,但是我的個性本來就不喜歡爭吵。」
「媽,您已經是我見過最體貼的女人。」陸拓肯定地對母親這麼說。
陸秀茵笑了一笑,忽然感歎地說:「你的工作太忙,如果我們母子能夠時常見面,像現在這樣聊天,不知道該有多好。」這幾句話道出了她的無奈。
在金家,陸秀茵連一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唯一能說點知心話的丈夫,因為事業太過於忙碌,如果不是金老太太規定,不管多麼忙碌全家人每天一定要一起吃早餐,夫妻兩人甚至一整天都見不到面。
「您知道,只要一通電話,我隨傳隨到。」他說。
陸秀茵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她知道,其實是她自己沒有心情、沒有時間,身為金家的媳婦,她也不能時常外出。也因為明知道是這樣,所以她感到十分內疚。
「您已經出來很久,應該回去了。」最後,還是陸拓主動這麼說。
陸秀茵看著兒子,歎了一口氣。今天與陸拓見面,其實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未說出口……
「下個月五號是他的生日,你──」
「我的禮物會送到。」陸拓說。
陸秀茵不敢勉強。
陸拓一向不會讓她為難,但是更不會違背他不進金家大門的原則──
十年前,當陸秀茵終於如願嫁進金家時,陸拓已經成年,他不願意隨母親回到金家,也不願意改姓金,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他。
因為金家尚有大房留下的長孫,所以金世協才不勉強他,而金老太大本來就不認同情婦所生的私生子,當初如果不是大房病逝,金世協為了補償多年來的虧欠,抱著寧願激怒母親、也堅持要與陸秀茵再婚的決心,才讓金老太大最終因為拗不過兒子而妥協,否則陸秀茵恐怕一輩子都進不了金家大門。
但是已經長大成人的陸拓,他的存在,就是兒子婚外情的證據。金老太太深信,陸拓的存在令金家蒙羞。
雖然陸拓是金家的血脈,但至少在金老太太閉眼之前,陸拓不進金家大門,對彼此都是好事。因此,陸拓當年不隨母親回金家,沒有任何人反對,包括陸秀茵,她甚至沒有要求過陸拓回到金家,因為她一旦開口,陸拓不會拒絕。
所以,即使現在,在陸秀茵開口之前,陸拓就以打斷母親的話,來避免尷尬。
因為他明白,母親開口要求他到金家,也只是一種衝動。
例如送禮給金世協這件事,已經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真的讓陸秀茵開口,他因為不能拒絕,而同意出現在金家的慶生會上,屆時恐怕反而造成母親處境上的尷尬與為難。
「好吧,這樣就好了。」陸秀茵甚至對兒子說:「謝謝你。」
陸拓沒有拒絕母親的謝意,他沉默的接受。
如果這樣能讓母親好過,他接受母親的感謝。雖然他認為,做兒子的人為母親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應該的。
陸秀茵也不敢再多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不能再要求兒子,做到更多。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以致造成她的兒子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造成父子兩人注定一生形同陌路,全都是因為她當年選擇了一條錯誤的人生道路,導致如此。
陸拓是她錯誤的人生中,最無辜、最令她感到愧對的人。
「你自己開車過來嗎?」陸秀茵問兒子。
「是。」
「開我的車吧,你的車讓給司機去開。在我的車上,我們母子還有時間,可以好好聊一聊。」盡量抽出時間相處,是陸秀茵能給兒子的唯一補償。
陸拓沒有考慮,立刻點頭。
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
第四章
雖然總編輯極不願意與秀賢合作,但是在總經理吳麗雲的要求下,李鐵城再怎麼不願意,也得敷衍秀賢的要求。
「這是常作家您要的基金會的名單,上面有所有政治人物掛名的所有基金會資料,我想,從這些名單裡,您可以找到想要的資料。」
秀賢笑了笑。李鐵城所給的,是最普通不過的資料,這些資料在互聯網上隨便任何一個人都能查到,李鐵城並不是真心想幫助她。
明知道李鐵城在刁難自己,秀賢並沒有因此生氣或面露不悅的表情。「總編輯的能力只能做到這樣嗎?您是不是沒有請手下的人,對基金會的名單做調查,並且過濾每一個基金之間,名單重複的人員?我記得當時我已經很清楚的對您說明過,我所需要的資料內容。如果您不記得的話,我可以再重複一遍。」
李鐵城愣了一下,之後表情顯得有點不自在。
她沒有因為他有意刁難,就因此退縮或者將就,反而大膽的指出他辦事不力之處,這一點令李鐵城產生了畏懼。
常秀不是一個怕事的女人。
這種勇氣,即使在男人身上都不多見,何況是女人。
「啊,啊……不是的,我只是跟常作家您做報告而已,其實這些資料只是先讓您看一看,確定我們調查方向對,才要再進行下一步,呵、呵。」李鐵城摸摸鼻,自己把資料又再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