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左薇
這女人怎麼連大哭的理由都這麼逗趣。剛剛在電話裡聽到她一反常態的安靜,還以為她出什麼大事了,沒想到一隻小蟲子就能讓她哭成這副慘狀。
「才不是呢。」她對折面紙,用力擤鼻涕,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那你為什麼要哭,蟑螂有這麼可怕嗎?」他知道很多女人都怕蟑螂、老鼠,但她既然都敢動手殺它了,何必還哭成這樣?
「不是可怕,而是討厭。人家都快難過死了,它還跑出來嚇我……存心欺負我一個人……嗚嗚……」一想到它的可惡行徑,她又悲從中來。
對她來說,蟑螂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出現時所帶給人的「感覺」。
對一個獨居的單身女子而言,光是一隻蟑螂就能讓人深刻感受到孤立無援的處境,身邊連個可以求救的對象都沒有,凡事只能靠自己。再加上生理期第一天慣有的頭痛和腹痛,眼前的狀況簡直是身、心上的雙重打擊。
這只卑鄙無恥的「小強」,就像一根長了腳的細針,乘機爬上她寂寞的心靈,刺破了那顆灌滿孤單的氣球……
突然,她的獨立洩氣了,一屋子的寂靜,熏得她流淚……
當手機鈴聲響起,螢幕上閃著他的名字,她淹沒在寂寞洪流中的心靈忽然好渴望聽到他清朗的嗓音、溫和的語氣、詼諧的話語……
她捂著嘴忍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但他語調裡急迫的關切,卻熨燙著她的心,讓她感動得更想掉淚。
電話斷線後,她嚎啕大哭,討厭自己的沒用,也疑惑自己為何會對他的關心感到萬分激動。
他們相識不過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她對他的感覺卻是如此熟悉而信賴,好像只要想到他,她便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好像只要想著他,她的頭痛欲裂就能獲得紆解……
「頭還很痛嗎?」他溫柔地問。
她吸吸鼻子,點頭道:「肚子也好痛。」她擦乾淚水,不自覺的跟他撒嬌。
其實在他出現後,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情緒也逐漸回穩,但還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溫暖的關懷。
「這麼嚴重!」他摸摸她的額頭,體溫有點高。「我陪你去掛急診好了。」他急忙扶起她。
「不!不用啦……」她阻止他往外走,蒼白的臉色添了兩抹嫣紅。
「可是你病得很厲害。」
「我……不是生病,只是……」她用面紙摀住口鼻,口齒非常不清地說出了答案。
「你說……生理期?」他純粹想確認自己沒聽錯。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看著那雙目露窘光的眼睛,瞬間鬆了口氣,但心裡又為她如此不適的症狀感到不捨。
「你每個月都這麼不舒服?」他沒半點尷尬地問,看她氣色真的很差,一定很難受。
「嗯,不過只有第一天,睡一覺就會好多了。」所以才說那只不知死活的「小強」來得不是時候,存心惹她發脾氣。找死!
「那我扶你上床休息吧。」他溫柔地將她扶向床鋪,蓋上薄被。
她躺在床上,望著他俊爾的笑容,心裡感覺和風拂拂……像在一陣兵荒馬亂後,重歸和平的寧靜。
原來,偶爾依賴,也會使人快樂。她好喜歡這種可以賴著他的感覺……
「你要回去了嗎?」她撐著昏沉沉的眼皮問他。大哭一場後真的好累,眼睛腫得快睜不開了。
「等你睡了我再走。」他輕柔地說。她這惶然無助的模樣,他怎麼走得開?
「備用鑰匙在紫色抽屜裡。」她淺淺的打了個哈欠,指著電腦旁那座六層式的小置物櫃。
「知道了,我離開的時候會把門鎖好,連一隻小蟑螂都不會放進來。」他笑著保證。
她淺揚稜唇,閉上眼,疲倦入睡。
辛維克在床邊靜坐,凝視著她有些虛弱的睡容,內心滿是憐愛……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脆弱,也窺見她隱蔽在開朗笑容底下的寂寞陰影。
他想,她真是被「孤獨」給嚇哭的。因為當她聽到他會暫時留下來陪她時,她蒼白的臉上馬上露出安心的表情,而且剛才還哭著說蟑螂是存心欺她一個人。
她期待有人陪伴的神情,深深牽動了他的心,讓他透過心裡那股濃濃的不捨與疼惜,再次確認了對她的情意。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與她之間存在著多麼遙遠的距離。
再過一個多星期他就要回美國了,以後她在台灣,他在美國,兩個人再也不能像這樣每天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面對面分享彼此的快樂與難過,以及其他數不清的話題……
他的愛,如果說出口,就成了自私。如果她接受了他的情意,那麼將來的日子裡,她或許還會被遠距離的思念折磨得更傷心、更常流淚。
他怎麼忍心讓心愛的女人受這種苦,怎麼說得出口……
漂亮的她有許多迷人的表情,宜喜宜嗔,唯獨不適合哭泣。所以她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一個可以陪在她身邊對她好,讓她暢懷大笑、不再感到孤單的男人。
「快點找到那個男人好嗎?看你這樣,我覺得好心疼……」
琥珀色的眸子黯淡凝視,辛維克自我安慰地微笑著,在心裡默默祝福她早日找到屬於她的幸福……
天空破曉,他起身離開她的住處,帶走說不出口的愛意。
心,痛著。情,不得不捨……
第七章
三天後的傍晚,銀行大門早在三點半準時拉下,但行員們卻還留在公司裡核帳、跑報表。
今天正逢月底,銀行業因為結帳的關係會忙到比較晚,無法預估幾點下班,所以黎真希就和辛維克約好下班再聯絡,如果時間不會太晚就一起出去吃東西。
晚上六點多,黎真希和小佩自告奮勇到附近的烘培坊幫大家拿訂好的點心,路上經過一家咖啡屋,走在外側的小佩突然拉住黎真希,躲到柱子旁。
「真希,你看,那個男的……不是你男朋友嗎?」
黎真希往造景窗裡看過去——
真的是辛維克,他和一個頂著俏麗短髮,打扮人時的女子同桌談笑。
「那個女人是誰?」
「不知道。」或許足跟他搭訕的女人。他白天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這樣的情形,他也不諱言地跟她提過。
他還說,他在台灣只認識她一個人,所以要一直賴著她,每天都要看到她……
「太過分了,居然帶別的女人來我們公司旁邊喝咖啡!他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啊?」一聽到是「來路不明」的女人,小佩立刻替好朋友抱不平。
「……」黎真希心裡緊緊的,不是生氣,而是一種比見到他盯著比基尼女郎看還不舒服的感覺,像是突然被人從心裡抽走了某個很重要的部分,也像似被人從美夢中搖醒……
或許是因為她這半個多月裡太享受他的關心,太習慣他的注視、太常覺得他就是自己一心期待的那種心靈伴侶……
不知不覺中,她對他的好感滋長得太快、太多,甚至衝散了她自以為是的理智,讓她混淆了「辛維克」與「男朋友」這兩個角色,以為自己真的在談戀愛,假想自己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但現實是,他們生活在兩個遙遙相距的地方,用不同的步調過日子。她只是他假期裡的過客,等他的假期束結,他們之間也結束了。
所以,她不該對他產生情愫,不該對其他女人吃味,更不該再把「理想情人」的形象投射在他身上,讓自己在浪漫幻想中愈陷愈深,難以自拔。
「真希,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幫你進去潑他咖啡?我保證不會失手的。」小佩見好友一臉「呆掉」的難過表情,好不忍心。第一次談戀愛就遇上這種花心蘿蔔,打擊實在太大了。
「不用。」黎真希一臉無所謂地笑著。「我們快去拿東西吧,不然大家都快餓死了。」她拉著小佩往前走。
「你就這樣放過他?」
「不然咧?」黎真希笑嘻嘻地問道,將心裡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一併埋入最心底……不能碰、不能想,她要振作!
「小佩,我再說一次,他真的不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在背後偷罵他喔。」她知道小佩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阿芳,然後她們就會一起幫她打抱不平,所以她早一步為辛維克澄清,不希望害他背上「花心」的罵名。
他沒錯,他很好。錯的是她不該偷偷愛上他,讓自己的心變沉重……
為什麼?她偏會對他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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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四十二分,黎真希提了一堆食物回家準備好好大吃一頓,用這些美食來填飽自己的胃,撫平心中的不快。
可是才吃了三顆水餃、兩口鹽酥雞就沒了胃口,食不知味。
過去這半個多月來她天天都和維克一起吃飯,只有生理痛的那一天例外。現在少了他,突然覺得一個人吃飯好可憐,而且一閃神就會想起他坐在咖啡屋和那個女人談笑的模樣……不知道他們咖啡喝完,還會不會去別的地方繼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