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蔡小雀
那些得到他「墨寶」的苗家姑娘歡天喜地,吱吱喳喳雀躍地討論著誰人手上的芋葉字體較大,筆畫較美,而路晉便趁此良機,立時閃人。
幾個苗家姑娘圍成圈圈,興奮地七嘴八舌討論著,壓根沒注意到她們討論的人早不見了。
「這兩個是什麼字呀?公子出落得像天上的神仙,他的名字想必也一定好聽得緊……」其中一個苗女試著念出:「路……障……」
「哪是路障?人家叫酪、奶。」梳著獅子滾繡球髻的苗女指著野芋葉信誓旦旦道。
「不是酪奶啦,那個奶字我認識,不是這樣寫的。」鬢角簪著野花的苗女排開眾議,一力擔保。「這兩個字寫的是駱、馬。」
「呸呸呸!就說了你們西瓜大的漢字不識一擔,你們還不承認?」另一名雀斑苗女大翻白眼,真是被這群文盲給氣死。「這上頭寫的是兩個字嗎?人家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
「是什麼?是什麼?」所有苗女全擠了過來,滿臉熱切的等待答案。
雀斑苗女趾高氣昂,得意洋洋地大聲宣佈——
「烙——王——八——」
全場安靜了良久……
「去死吧你!」
登時一陣亂拳如雨、嬌蹄飛踢。
唉,誰雲世上只有美人能傾國?看樣子美男「亂世」的效果也是很驚人的。
***
淡泊名利,退出江湖,歸隱俗世,有很難嗎?
坐在人來人往,划拳、喝酒、嗑瓜子的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冷如冰靜靜地啜著一杯上好汾酒,愜意而滿足地享受著「退休」生活的第一個黃昏。
面前桌上有好菜兩三碟,蒜爆蠶豆子、腐乳青菜、紅糟燒麵筋,二樓有無敵山景稚房等待著她酒足飯飽後,好一臥墜入甜夢之琅。
「誰說退休大不易?」她得意地一仰而盡,粉紅的舌尖舔了舔櫻唇。「今日我冷如冰便退而休給大家看,看誰人能阻得了我?」
就在冷如冰在那兒忙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當兒,離她最近的幾張桌子,已有不少豪客仕紳和武林人士對著她絕世的美貌大流口水了。
「莊主,您瞧,好俊的雛兒!」一個賊眉賊眼的瘦子曖昧地對身旁腦滿腸肥,一身穿金戴玉的胖主子獻慇勤道:「請恕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這美人兒看起來……像是比您的九姨太還俏上那麼三分呢!」
胖莊主哪還用得著清客提醒,色迷迷的圓眼早已經看直了。「什麼俏上三分?我家九姨太連給她提鞋也不配。小曹,你快去!去問問那美人兒一夜幾多錢?本莊主連買她一輩子!」
「噯,小的馬上去。」瘦子哈腰。
另外那桌員外級的一見有人出來爭香了,不甘示弱地站了起來。「喂!我說那邊那頭豬公……對,就是你!你瞪什麼眼?就憑你這一身肥膘也敢覬覦這天仙般的美人兒?告訴你,那美人兒老爺我要定了!」
「你們這些死老百姓!」方圓百里內最有名的「玉面劍客」玉如春站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抽出一柄雪白的劍,「那位姑娘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塵,又豈是你們這些色鬼投胎的傢伙染指得的?」
「你哪位啊?」胖莊主和員外不約而同怒斥。
「我?」玉如春冷笑一聲,長劍在身前劃了個圓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為了防止江湖被破壞,為了守護武林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
「扁他!」胖莊主和員外有志一同地一揮手。
隨侍在他們身邊的一狗票護院、家丁便呼喊著衝了上去!
「喂喂!你們、你們還講不講江湖道義啊?好歹也等本劍客先報完名號……哎喲!誰用雞腳丟我……鹵蛋也不行!」
一時之間,乒乒乓乓聲大作,偌大的客棧大堂登時亂七八糟哄鬧成一團。
「嘖。」正在持杯歡慶退休生涯開始的冷如冰,不悅地睨了滿場刀光劍影一眼,一臉鄙夷地道:「在公共場台私下比武,一點公德心也無,這些人有沒有常識啊?」
若不是她今日已舉杯慶祝過自己退出江湖,她還真想乾脆毒死這些吵死人的王八蛋算了:都不想活了,膽敢打擾姑奶奶歡度退休好時光?
就在「你方揮劍罷,我又舞刀上場」的混亂局面中,一個威嚴冷峻的嗓音驀然宏亮響起,聲壓全場——
「統統住手!」
剎那間,所有人打了個機伶,被那聲音中飽含的霸氣與尊貴氣勢震懾住了,掄板凳的悄悄放下,舞刀弄槍的手一縮,連兵器也給掉到地上,人人鼻青臉腫地直直望向大門口。
躲在櫃檯後頭猛念阿彌陀佛的掌櫃也偷偷冒出頭來,感激涕零地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位恩公,替他小店免去了這場砸店之災。
冷如冰也抬頭,不過她是覺得這聲音怎麼有一絲絲耳熟。
霎時,空氣彷彿凝結了,時間依稀停滯了,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瞪著門口那名美麗……呃,冷艷……不,英俊……總之,是高大修長挺拔耀眼迷人一如鳳凰降世的男人。
「嘩……」胖莊主居然是頭一個自驚艷中清醒過來的,因為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咳……好、好俊……咳咳咳……的相公……」
冷如冰看清楚來人後,一口酒噴了出來。
是他?!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明白今兒個是什麼楣星高照,怎麼淨跟這傢伙撞上了?
路晉緩緩踏入客棧大堂,聲音低沉有力,不怒自威。「光天化日,比武械鬥,全然不把王法放在眼裡了嗎?」
眾人登時噤若寒蟬,沒人敢吱聲。
「如今天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身在太平盛世,你們不去想著該如何興旺百業,造福人群,也該修身養性,守禮自持。」路晉鳳眸一挑,冷冷道:「枉費四肢健全、衣食無缺,卻在這兒逐歡貪色、打打殺殺,成何體統?又算什麼漢子?」
這股天生的威儀瞬間籠罩全場,他瞇起危險的雙眼,冷冷環顧了一周。
所有被他銳利鳳眼掃到的人,雙膝不禁發軟,直想跪下懺悔滿身罪孽。
人人皆然,只有冷如冰完全看不懂其他人究竟是中了什麼邪。
為什麼衝著這傢伙一句話,大家立刻乖得跟孫子似的?
「邪魔歪道。」她不屑地撇了撇唇,「絕對是邪魔歪道,使邪術來著。」
可是……不對呀,今兒個稍早前,可沒見他的「邪術」發揮過什麼作用,還不是像只螃蟹似的被捆著等下鍋呢。
漢人果然古里古怪的。
冷如冰心裡微微警戒,她想起自家艷冠天下、毒名遠播的教主,還不是被個漢家郎降服得妥妥貼貼,夫唱婦隨去了,看來這些漢人必定比她料想中的還要厲害一些。
她不是怕事的人,只是不想再跟這些漢家郎扯上半點關係,所以緩緩起身,就想悄悄上樓避開。
可是她腳才跨出去一步,就聽到砰地一聲,有重物倒地巨響,然後是驚呼連連。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起,探頭一瞧——
咦?方纔還威風八面的他,怎麼立馬就倒下了?
他白玉般無瑕俊美的臉龐被淡淡黑氣籠罩,越發深郁凝重。
她心微微一動,立刻排開人群。「讓讓、讓讓!」
驚慌圍觀的人群見天仙來了,又開始騷動起來,「呀,真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
「不怕死的儘管留下!」她抬起頭,眸光如奪魄寒冰。「我是冷如冰,你們誰想礙我的事?」
冷如冰?!五毒教的冷……冷……
「娘呀——」霎時間,客棧裡的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此時此刻,人人都恨爹娘為什麼少給自己生了一雙翅膀,人人都怕溜得不夠快。
不一會兒,寬敞的客棧大空空蕩蕩的,連掌櫃店小二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一群膽小鬼。」不過總算清靜些了。
冷如冰蹲在昏迷過去的路晉身邊,光用聞的就聞得出他是中了野賊山芋的毒了。
野賊山芋的根莖葉都有劇毒,偏偏又與野生的甘甜小芋頭長得極相像,一年到頭不知幾多人誤食這毒芋,有一陣子教主還派人出來掃除過一回,可沒想還是有些漏網之「芋」,四處隨風落地生根長了出來。
「怎麼?不是很了不起嗎?」她伸出纖秀指尖戳了戳他起伏微弱的胸膛,心下有些幸災樂禍,但面上還是沒有表情。「身上金子多到發癢是不是?現在叫那些金子幫你解毒呀!」
他雙眸緊閉,臉上黑氣更盛,牙關驀然喀喀緊咬了起來。
冷如冰精通天下各種千奇百怪之毒,自然知道這抽筋痙攣,就是野賊山芋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正常現象。
可憐哪!要是半盞茶辰光沒服下解藥,他就得渾身抽搐爆血管而亡了。
「等你掛了以後,我會用你砸我的金子幫你好好安葬的。」她一臉施恩。
他的唇畔已經流出一絲黑血來了。
「不是我心陽狠毒不救你,而是你逼我的。」她一手支著下巴,眸子直直注視著他,喃喃道:「我已經說過了,我要是再救漢人,冷如冰三個字就倒過來寫。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也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