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凌淑芬
陸絲狐疑地看他一眼,這麼大方?
「……沒有撥號音。」難怪。
「可能平常沒什麼人在用,沒有繳電話費。我幫你通知村長一聲,他們把欠繳的電話費結清之後,過幾天應該就能復話了。」於載陽白牙一閃。
又是推回去給村長!陸絲磨牙。
「你們不覺得,把一個醫生丟在一間甚至沒有電話的診所實在、太、過、分、了?如果有人要掛號急診怎麼辦?」
「這是為什麼我們有手機的原因。」於載陽悠然晃晃手上的長方形物體。
「……」她自己的手機沒電,也沒帶充電器。
「這樣吧,你多開工幾天,我就說服村長先讓你預支一下薪水,再把手機租給你。」他火上加油。
「薪水?你是說,我在這裡看診賺到的診療費還不是我自己的?」
「當然不是。診所是村公所的產業,你只是臨時僱傭而已。」
「你、你……于先生,你們這是綁架!」
「怎麼會?你可以任意行動,沒有人關著你。」
真是……真是……他媽的!這跟關著她有什麼差別?
「那請問車子修好之後,你又不收信用卡,你打算讓我怎麼付費?預支更多薪水?」她咬牙道。
濃眉跳了一下,一個很男性的眼光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次。
「你休想!」陸絲面紅耳赤。
「我只是在想,我可以去清泉村的紀念品店借刷一下他們的信用卡機而已,你想到哪兒去了?」他的笑容像鯊魚。
「于先生……」陸絲深呼吸一下。
「小於。」
「什麼?」
「你可以像村長他們一樣叫我小於,或阿陽,或學陳家最小的女兒叫我『太陽』。」於載陽愉快地道。
「噢——」她怒吼一聲,飆回診療區去。
「小於,你已經到了,怎麼還站在這裡,沒有趕快給醫生看看?」村長推了門進來。
「你受傷了?」陸絲立刻停下腳步。
她的語氣讓於載陽笑了起來。「我不是鐵打的,我當然也會受傷。」
罪惡感迅速浮上她的雙眸。她只顧著和他抬槓,都忘了一般人進診所當然不會是來找醫生聊天的。
「你傷在哪裡?是怎麼受傷的?進來讓我看看!」
於載陽慢吞吞地走進診療區,陸絲把燈打開,換上白袍,聽診器等器械都取出來,回頭一看,他還站在那裡磨蹭。
陸絲腦中靈光一閃,「你不會是怕看醫生吧?」
黑眼迅速對回她臉龐。「當然不是!」
「好吧,快過來。」她指了指病患坐的那張椅子。
他的黑眸瞇了一瞇,終於慢吞吞拖著步子走到她面前。
如果他想以自己高大的體型對她帶來任何壓迫感,他顯然失敗了。從穿上白袍的那一刻,陸絲宛如切入專業模式,堅決,穩定,冷靜,完全沒有兩分鐘前氣到失去控制的樣子。
「你傷在哪裡?」她把他按進椅子裡,堅定地問。
「我們剛剛去檢查後山那個水塔的抽水馬達,結果有一片扇葉斷掉了,突然從小於的屁股上削過去,我趕快叫他來看醫生。」村長跟進來報告。
「謝謝!」她一臉公事公辦地咐咐傷患:「長褲脫下來,我看看。」
「……」於載陽防衛性地拉緊褲頭。
「村長,麻煩你離開一下。」陸絲歎了口氣,幫他清場。
「好好好,我走,你們兩個慢慢脫,慢慢脫!」村長笑呵呵地鑽出門。
「我介意的人不是他!」於載陽橫她一眼。
她不耐煩地道:「得了,我就不信你沒在女人面前脫過褲子!我是醫生,快脫下來!」
終於,他慢吞吞地解開褲頭,露出一雙精壯結實的腿,她的眼神絲毫不曾動搖。
「我看看。」陸絲檢查了一下右臀下緣的那一條血痕。「你運氣很好,傷勢不太嚴重,只有切入點比較深一點,我幫你縫兩針。」
「一定要縫嗎?」他傷口附近的肌肉突然繃緊。
「不縫也可以,不過好得比較慢,而且容易留下疤痕,還是縫好了。」她回頭準備麻醉藥的針劑。
「男人不怕留疤,我不要縫!」
她瞄他一眼。若說英勇的於載陽先生不怕看醫生,她絕對不相信!
「好吧,那先貼醫療膠帶固定。這陣子你動作最好放輕一點,不要拉扯到傷口,明天記得回來換藥!」她拿起針筒,改抽破傷風的針劑,食指彈了彈針筒,把空氣彈到頂端擠出去。「好了,轉過去。」
「不是說不用縫了嗎?」他一個大步跳得好遠!
陸絲差點笑出來。
「這是破傷風針!那個扇葉不知道有多髒,不打破傷風針怎麼可以?過來。」她努力板起臉,裝出公事公辦的表情。
「……」他掙扎的樣子實在是精采萬分。「你不是故意想報復我吧?」
「我像這種人嗎?」她誇張地說。好吧,她承認她是有點故意做大動作嚇他,不過破傷風針是真的該打的。「於載陽,想想那些小鬼頭,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崇拜的偶像怕打針,以後他們生病就更有理由不來看醫生了,你難道不該以身作則嗎?」
「哼。」於載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來。
「我發誓不會太痛的。待會兒你還要去哪裡?」她一如平時替害怕的小孩打針,利用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修車。」
針頭快而準地紮下去。「修誰的車?」
「王伯伯家的,他的卡車一直冒黑煙,可能是化油器有問題。」
針劑慢慢推進去。「很難修嗎?」
「也不會,化油器拔下來清一清就好了。」
酒精棉往針口一按,結束。「好了,自己按住!」她回頭去收拾器具。
這麼快就打完了?他只感覺被叮一下而已,這女人看來真的有點門道。
「不會痛吧?」她回頭瞄他一眼。
「……還好啦。」於載陽按著自己的手臂,不太情願地說。
陸絲輕聲低笑。
大小孩咕噥一聲。「我回去拿健保卡。」
「嗯。」她把針筒丟到醫療廢棄物專用的垃圾桶裡,用沾了酒精的棉布四周擦拭一下。
沒想到他竟然是她的第一個病人,她實在是太以德報怨了。陸絲聖潔地想。
「換個場合,我們再來討論我為女人脫褲子的事,希望到時候我的表現會比現在讓你滿意。」
他就是一定要講贏就是了!陸絲火大。
噗!一團酒精棉砸在走道牆上。
那個宵小之輩,像偷吃了糖似的,愉快地離去。
第三章
不知道是村長還是那個於載陽良心發現,知道一間診所沒電話不行,隔了兩天電話就復話了。
陸絲本來以為,在這種偏遠的地方,診所的生意一定門可羅雀,誰知全然不是這麼回事。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每天工作十七個小時,一回到民宿只能匆匆淋個浴,就累到昏睡過去。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開的,突然之間附近各個大小村落的病人全擠到她的診間來。
山野居民特別淳樸,過了幾日之後,之前看好了病的人開始送來各種山產食物,讓陸絲充分見識到村民們的淳樸熱情,還有——
古怪!
「耳朵不對勁。」她的新任病號,今年七十幾歲的榮叔,眼睛不看她,講話像含顆鹵蛋一樣的含糊。
榮叔的兒女都已成年了,到其他大城市去工作,山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據說,榮叔年輕的時候曾經為政府幹過情報工作,個性謹慎多疑。這個特點,隨著年紀越大越明顯。
光是「耳朵不對勁」這五個字,他滾在嘴巴裡嘰哩咕嚕了好一陣,瞇著眼打量這陌生女醫師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吐出口。
「榮叔,你先坐,我幫你檢查看看。」陸絲拍拍椅子安撫道。
老人狐疑地盯著那張診療椅好久,再看看笑容清新無害的美女醫師。
「嗯。」他痛定思痛,一點頭坐上去。
「你的耳朵怎麼個不對勁法?」她拿出耳鏡想湊近老人耳畔。
榮叔肩膀往後面一縮,極度懷疑地盯著她手上的器材。
「這個是檢查耳朵的,不會痛,我只是要看看你的耳朵裡面是不是發炎。」她耐心解釋道。
榮叔瞇了瞇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讓她靠近。
她用耳鏡檢查了一下,確定耳道沒有發炎,但是耳垢積得太厚了,多少影響聽力。
「榮叔,你的耳朵會癢或會痛嗎?」再問一次。
「……有人在裡面。」咕嚕了好久,老人才不太願意地吐露。
「有人在你的耳朵裡面?」她攏起眉心。
「講話。」榮叔瞇緊雙眼。
「你是說,有人在耳朵旁邊跟你講話?」幻聽?
「很小聲。嗡嗡嗡,悶悶的。聽不清楚。」老人含含糊糊地說。
她努力聽,終於聽懂了一點,「有個很小的聲音,在你耳朵裡面嗡嗡嗡一直叫,叫得你耳朵很癢,平常聽其他聲音都悶悶的,是這樣嗎?」
老人左右看兩下,又對她勾勾手指,陸絲彎身靠近他,榮叔小聲講:「可能是調查局。」然後身體挺起來,用一種超然的神情肯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