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雷恩那
雷薩朗微怔,直覺這小姑娘再過幾年也是「禍害」一個。
他目光隨即在三個小女兒家之間轉了圈,暗歎,暗自更正,不只小的,怕是她花家一門皆「禍害」。
淡淡揚唇。「我知道。你大姐對我說過。」原來「大香」真是她的名兒,小名。
俏生生的花家老三眉開眼笑。「呵呵呵∼∼小名只留給自家人用,大姐對你說過,肯定是極中意你了。大姐夫啊∼∼」
緊貼在一塊兒的男女頓時一愣,不約而同地瞠眸、挑眉,跟著好近、好近地互望了眼。
大……姐夫?家人?!
家人?大姐夫?!
「您被領進咱們水榭,又和大姐要好在一塊兒,那就是要窩進來了,該稱呼您一聲大姐夫的,不是嗎?」
不知是花家哪一位小姑娘試探地問著,雷薩朗沒分神去瞧,仍一瞬也不瞬地凝注近在咫尺的嬌顏。
然後,歡悅在胸口靜謐謐盪開了,一波波輕漾,他血液熱燙,肌筋放軟,感覺波動傳到四肢百骸,有什麼從全身毛孔蒸騰而出。
他微頷首,答道:「是。是該這麼稱呼。」
大姐夫。
他愉快地發現,這三個字竟然能教她面紅耳赤,連頸子也漫紅了。
害羞了嗎?原來啊原來,這無法無天的女人還懂得臉紅為何物。
或許,他真能在這兒窩窩看,和她一塊兒「混」……
第五章醉倒相思萬千頃
三年後
霧濛濛啊霧濛濛……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去似朝雲……
「去似朝雲無覓處∼∼」女子的歌音柔潤婉轉,如春日裡的飛絲,如許委婉情長,在薄霧氤氳的湖面幽幽蕩漾、蕩漾……
甫唱完一遍,女子像是極滿意自個兒的聲嗓,嬌顎微揚,眨著野媚媚的眼,朝靜坐在船尾的美麗姑娘露齒笑開,後者把一隻幾近澄透的手探進水中,斂眉無語。
「蘭琦兒,姐姐教你的詞都唱過好多遍,早也唱、晚也唱,你該也背起來了吧?十二金釵們唱,銀箏女和玉天仙們也唱,老二、老三和余紅她們也成天唱,連霜姨也教你唱,你記住了嗎?很好聽是不?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女子恣意灑落清笑,搖著扁櫓,不在意美麗胡族姑娘的靜默,又說:「你要是記住了,姐姐下回教你唱『艷曲十八摸』!呵呵∼∼咱們跟著銀箏女們邊彈曲邊學,這『艷曲十八摸』學問很深的,『摸女』有十八招,『摸男』也有十八招,咱們得連唱三十六招,三十六招再化七十二式,七十二式再變一百零八法。哈哈哈,好樣兒的,咱們唱個它翻天覆地!」
她柳眉一挑,聲量突然壓低。
「記住啦,可別被你兄長知曉,他要知道我唱艷曲給你聽,還領著你學,定要尋我麻煩。哼哼,都一個多月啦,你那位親親大哥再不回來,你親親好姐姐我就另覓歡郎去!可惡,全是他蹉跎我美好青春!外頭好貨這麼多,瞧得我心癢癢啊!姐姐玉腿一旦踹開舊貨,你從此就跟著姐姐我吃香喝辣,待在這兒跟眾姐妹一塊兒混,別去理會你大哥了,好不?」
這位姐姐很有趣的……真的、真的……好有趣的……
印象中,姐姐常常帶著她玩,有時還有其他三位妹妹,有時則如今日這般,只有她們倆……姐姐像是知道她喜愛乘舟遊湖,時不時就駕著輕舟領她在河湖上飄浪……再有,姐姐好喜歡親近人,動不動就摟她、抱她、親親她,拉著她一塊兒泡花瓣澡,把兩人弄得香噴噴的,妝扮得好美……
姐姐還喜歡對著她叨念大哥,說大哥是海內第一的大奸商,說西漠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但大哥要是離開水榭好幾日,甚至一去就兩、三個月,姐姐儘管一副無所謂、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還三天兩頭撂狠話、說要另尋合用的漢子,可說歸說,也沒見她真正落實過……
再有啊,她發覺啦,每回只要大哥遠行,姐姐總睡得不好、吃得好少,莫名要瘦上一圈……唉……唉唉……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無覓處呀無覓處……花非花來霧非霧……霧非霧……
深秋的霧氣好濃。
湖面白茫茫一片,連遠天都像是罩著整幕的絲白輕紗,無雲無霞、無日無月,連歸鳥都遮隱了,僅是白,蒼蒼茫茫的。
水面有無數落楓,楓落猶紅,輕舟從葉上劃過,紅葉被水波一帶,晃晃地往兩邊去,跟無根的萍、飄渺的飛絲一般模樣,而那只浸在水裡的澄瑩小手似有若無地撈了撈,像欲勾住亂蕩的紅色。
「別玩了,小傻瓜,瞧你把手弄得好冰,都不覺冷嗎?」
笑罵著,花奪美暫且拋下扁櫓,忙將蘭琦兒那隻手從沁涼湖水中拉出來,邊衝著她的冰荑呵氣,雙手邊搓揉著,試圖要弄暖她。
蘭琦兒仍舊好乖,靜靜由著她。
「咱們上岸歇息一會兒吧。」花奪美把她的手藏進溫暖披風裡,再撥撥她的劉海,才又起身掌櫓。
不一會兒,小舟泊岸了,垂柳長岸上有座石雕小亭,是她倆乘舟出遊時,常上去小坐的地方。
「來。」花奪美握住蘭琦兒的小手,把她帶上岸,另一臂則拎著裝滿吃食、清水和茶具的雙層竹籃,窈窕的兩抹影兒同時步進小亭裡。
將小亭裡的石桌、石椅擦拭過,安置好玉娃娃般的美姑娘後,花奪美動作嫻熟,一刻鐘不到便已擺妥茶點和茶具,燃起小陶爐裡的火炭用來溫熱開水,兩姑娘在蕭颯的清秋氣味裡品起茶湯。
三載寒暑悠悠過,花奪美早已照看蘭琦兒習慣了,她是長姐,再加上年歲輕輕就當家管起「飛霞樓」,很自然便把所有姑娘都當成自家姐妹,特別是遇著憐弱無助的那一類,她的母性總要大大被激發。
「要吹吹再喝。吹五下。」把斟了八分滿好茶的瓷杯放進蘭琦兒手裡,她叮嚀著,見蘭琦兒乖乖按她的話做了,豐潤唇瓣讚許地彎了彎。「對,蘭琦兒做得很好,吹吹再喝就不燙舌啦!」
蘭琦兒臉容平靜,乖乖喝完幾杯茶後,她垂眼定定瞅著手裡的白瓷杯。
花奪美也不以為意,知道她動不動就沉進自個兒的天地裡,常對著某物極專注地深究起來,神情有種說不出的認真,卻也相當可人意兒。
忍不住,她伸手去揉揉蘭琦兒的發,幫她拉攏厚暖披風,手心輕撫她略涼的臉兒,把她稍亂的髮絲一根根理好。
「你好乖,這三年夠努力了,把自己養得白裡透紅、身強體健,蘭琦兒真是個體貼人的好姑娘!你大哥見你健健康康、無病無痛,很歡喜的。唉唉,你可是他的『心頭肉』啊,知道嗎?」說到最後,指尖忽然變得好不正經,又習慣性去挑人家姑娘的潔美下巴。
姐姐也是……
也是「心頭肉」呀……
不說話的姑娘仍低眉無語。
花奪美揀了幾塊小酥餅和精緻茶點放在她面前小碟子裡,正要吩咐她佐茶吃了,一陣雜沓馬蹄聲遠遠便已傳來,由遠而近,她循聲側臉。
迷濛的冷霧中,先是出現一道灰灰的疾影兒,隨即又多出七、八道來,那些人縱馬飛馳,把楊柳岸邊的清靜調兒狂掃而去。
領頭的那抹灰影漸近,馬背上的人輪廓漸漸清明,本是從小亭前飛掠過去,猛地意會到什麼似的,突然「迂」了聲,扯住韁繩,硬是讓底下坐騎佇蹄,而身後七、八名衝過頭的手下亦紛紛跟進,頓時,岸邊「迂」聲和馬匹嘶鳴聲聲震耳,險些弄得人仰馬翻。
領頭的那位大漢策馬跺回。
他翻身下馬,沒得到邀請便大刺刺跨進石雕小亭內。
「真巧,在這裡遇上。」男人巨掌愛憐地撫著蘭琦兒的頭頂心,炯炯有神的眼直勾勾注視對桌容姿艷麗的女子,閒聊般的語氣聽得出心情頗好。
花奪美瞇眸哼了聲。「當真好巧,怎麼就遇上雷薩朗大爺了。」
「嗯。」他頷首,嘴角微軟,迅速瞥了眼泊在岸頭的舟只,又溜回來瞧瞧擺滿石桌的茶具和糕點後,懶懶盤起雙臂道:「要不是瞧樓主擺出這等陣仗,我還以為樓主是特意駕舟來小亭這兒相候。」
方寸一紊。「我該曉得大爺的歸期嗎?」
「我以為我手中的雪鴿應在幾天前就將信息送上『飛霞樓』了,怕路途遙遙,中間多生變故,我連發五隻雪鴿,它們飛了那麼久肯定極疲累,樓主好好待它們了嗎?」他劣性難除,又開始「玩女人」。
「……若是瞧見那幾隻雪鴿,我自會好好對待。」捧杯淺啜,有意無意避開他深邃的目。
雷薩朗勾唇不語,黝臉雖滿面風霜,眉宇亦微現疲色,神情卻無端柔軟。
還再瞧她!「我和蘭琦兒今日出遊……是、是來飲茶賞湖景的。」話到一半竟氣弱?花奪美真想掐自個兒大腿一把!繡頰溫燙溫燙的,似乎是……心虛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