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雷恩那
她蹲下身,潔顎擱在雙膝上,捻起旁邊的細竹枝欲往甕裡撥弄,就在此時,天台邊的紫紗簾斜斜飛掠,似浪一掀,她看到一雙羊皮大靴。
好大的足!
她認得那驚人的尺寸,心微凜,揚睫順著大靴往上瞧。
皆按她內心所預期的,大靴的主人身形高碩非常,虎背熊腰,光是一條鐵臂都快比她蠻腰還粗。
而這個無聲無息躍上天台、闖進她香閨的巨漢,看起來像在發火,發天大的怒火,俯視她的方式教她聯想到已鎖定獵物、正欲衝下掠食的大鷹,兇猛得緊。
好吧,該來的總得面對,更何況她也盼著他大駕光臨。
「雷薩朗大爺把地板踩出泥印啦!」迎向那對鷹目,她話裡有幾分調侃。
這女子的行事作風有多異於尋常姑娘,雷薩朗已體會得相當徹底。
見她絲毫不懼,尚有閒情逸致偏著頭打量他,把他從頭到腳、再由腳至頭瞧了遍,即便惱怒她,對她的膽量仍有幾分佩服。
他覷了眼自個兒的大靴印,目光極自然地移向露出女子裙底的一長條銀鏈子,當然,還有她未著靴襪的雪足。
粗獷眉峰微乎其微地蹙起,有什麼在腦海與胸中掠過,呼息一灼。
當時,她就用這雙足和這條銀煉,勒得他險些扼息斷頸。
以男人所謂的優勢侵逼一名女子,他以為自己佔上風,以為她該驚惶失措、無助求饒,卻從未料及得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挑釁。
生死之際的血肉交合,野蠻纏鬥,那滋味可謂石破天驚。
反擊。
他接下戰帖往她體內求生,既恨且狠,毫無憐惜地只想鑿開一隙生路。他去的秘處太深,深得教他不得不在那緊馥之處死過一回。
淋漓盡致!
「我在找你。」沉氣,他大靴略挪,不介意再多踩幾個泥印。
她也不以為意,盈盈立起,懷裡抱著小陶甕,淡哼:「雷薩朗大爺除了我還能找誰啊?我把你『心頭肉』刨走,此等奪人所愛之事一向投我所好,你心裡不歡暢,自然是要尋本姑娘晦氣。」
「所以挾走蘭琦兒,只為逼我主動尋你?」龐然大物般的鐵軀猛地迫來。
他大腳好故意地踩住地上的銀煉,一臂捆住她的腰,另一手則抓她喉部,放在她咽喉的力道雖輕,但威嚇的意味甚濃,好似那兩片花瓣紅唇膽敢再吐出什麼鬼話,巨掌立馬便能捏碎那截細頸。
目如炬,他低聲又吐。「奪人所愛,無成人之美……『飛霞樓』樓主花奪美的芳名,區區在下早有耳聞,原來當中竟還有這等意味,今次確實領教了。」
身在險勢,她笑,清脆如鈴,直勾勾瞅著陡然拉近的男性面龐。
「是嗎?原來你早聽過我。那些人是如何誇我的?」潤顎微揚,美態帶著傲傲的神氣,半開玩笑道:「說我妍麗絕艷、天下無雙?還是說我既嬌柔又芬芳,不愧為世間百花王?」
「樓主倒是對自身相當有自信。」
「這是當然。」俏睫一眨。
輕扣細頸的巨靈大掌感覺到她頸脈的跳動,或者,她不似外表所展現的這般鎮定?
雷薩朗以虎口微微抵高她的臉,專注探究,試著要看透她可惡艷容底下的意緒,對峙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聞的卻是另一種說法。」
「請務必詳述,小女子洗耳恭聽了。」好個溫良恭儉從。
鷹目略瞇。「傳聞,『飛霞樓』樓主淫浪風流、狠毒野蠻、囂張猖狂、敗德無端、視禮教於無物……」
「咦?竟有惡毒之人如此中傷我?!」極無辜地瞠眸。
「……無絲毫憐憫之心,特別是面對男人,當男人進退兩難、騎虎難下之際,必定再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這『一擊』是有學問的。」螓首「學海無涯、博大精深」般地點了點。
「此外,這『飛霞樓』裡更是藏污納垢,聚天下豪放欲女,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三十六位玉天仙,各有各的奇才妙技,驚世駭俗。然而男人來這兒不是尋花問柳,卻是被玩弄於指掌間,還一來再來,甘心受辱。」
「男人們要進我這『飛霞樓』,還得瞧他們的女人同不同意呢!」秀鼻輕皺,睞著他。
「意思是,樓主已作了我的女人,你同意了,所以允我在此?」捆住她腰身的臂膀驀地收緊,他粗壯大腿抵入女子玉腿之間。
花奪美氣息變燙,馨香更郁,不服輸地道:「是我允你作我男人。這世間,男人可以挑女人,女人同樣能選看上眼的男人。雷薩朗大爺身強體壯,外貌異於漢家郎,尺寸非比尋常,我向來勇於挑戰,戰了你,我可真有成就感。」
靜謐香閨裡響起男人隱忍得不太好的咬牙聲。
「樓主還真是……與眾不同。」五指真想狠狠掐昏她。
她暖著頰勾唇,毫不忸怩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黝黑峻臉,忽而問:「那麼,方纔你說了許多關於『飛霞樓』的傳言,那些話、那些事兒,你以為如何?」
信?抑或不信嗎?
雷薩朗抿唇繃顎,並未答話,卻聽她淡哼了聲——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啊……」
「你們漢人有句俗話,叫『無風不生浪』。」他回堵。
她略顯張揚地笑開美唇兒,星眸晶亮。
「雷薩朗大爺何許人也?能在短短十日內尋到此地,竟還攀上與我霜姨和十二金釵頗有交情的孟老爺子,由他領著你底下那群猛漢打前鋒、登堂入室,想必這十日裡,閣下早把我『飛霞樓』的底細摸得透徹。至於那些或真或假的傳聞,儘管在你心裡頭起風掀浪,也僅是一時之事,待定睛下來也就瞧明白了,不是嗎?」
「飛霞樓」的成立始於花奪美的親姨杜吟霜之手,剛開始原是為了收留一些被休離,或遭遇其他不幸而無立身之處的可憐女子,後來因緣際會下,江南與江北兩位曾名震春江、紅極一時的花魁娘子,在色盡衰、恩寵盡絕前連袂退出風塵,各領著幾位好姐妹,紛紛投靠「飛霞樓」而來。
如今經歷十餘載,樓中掛有藝名者共七十二妹,加上小婢子、年長僕婦和老嬤嬤們,算來算去也已過百人數。
但是這「飛霞樓」好有性情,這麼多張口得養,渾不怕的。
女子即便嬌弱如蒲柳,也能獨立自強,撐起半邊天,不再受男人擺弄。
她們各司其職,盡自個兒專長,除了做一般的刺繡、編織、編蒲等手工藝外賣,廚藝佳的自然是安排到「飛霞樓」所開設的幾家飯館或點心鋪頭幫忙。然而十幾項營生中,最能削銀子供眾家姐妹怡然生活的,當屬那兩位花魁娘子當年無私傳授出來、集大成後整合再精進過好幾番的「玉房秘術」。
雷薩朗為追蹤她,十日來腦中塞下無數則關於「飛霞樓」的「傳奇」。
蘭琦兒被帶走,他震怒心急,然要找到「大香」並非易事。
她那日曾說,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蘭琦兒,既是這般,她鎖定的對象其實是他吧?
他初次來到江南,帶來大量奇珍香料,他商人的身份相當單純,被盯上了,定是為了生意上的衝突。以此推敲,因循這一點,他順籐摸瓜,又費了番氣力攀人脈、探消息,今日才能來到她面前。
「我確實瞧明白了。」提住女子的纖腰挪動,他輕易將懷中嬌軀抵在牆面,高大身軀完全籠罩她。
「唔……能說來聽聽嗎?」玉腿難以合攏,像跨騎在他繃繃的大腿上,花奪美欲情一動,嗓音絞著柔絲似的。
「我明白來過『飛霞樓』的男人,為何對此處既恨又愛,明明受盡屈辱,卻還咬牙一而再、再而三地踏進。」
「喔?」她嘻笑,媚顏略偏。
「就因你『飛霞樓』的獨門『玉房秘術』,能讓上了歲數的男人們再拾雄風。」儘管如是說,但他語調徐慢,似乎未能盡信,仍有所保留。
「不止不止!」身為堂堂樓主,就得極力宣揚自家的絕妙好處。「雷薩朗大爺把男人高估嘍!上了歲數的不舉尚可原諒,偏有些年歲輕輕或正值壯年的男人,怎麼逗都是有氣無力的小模小樣兒,要不就是挺沒半刻便癱軟了,自個兒的漢子若是這等劣貨,女人就可憐啦!咱『飛霞樓』以女為尊,哪裡捨得天下的姐妹們受苦?」
「所以老老少少的……不舉男人們在家裡女人的催逼下,含淚踏進『飛霞樓』,你們收取可觀『診金』,專治男人『惡疾』?」縱使聽過孟家老爺支支吾吾、面泛紅雲地敘述過,他仍舊愈聽愈奇,濃眉飛挑。
花奪美晃晃小腦袋瓜,神情有著顯而易見的得意。
「『飛霞樓』的規矩是得一男一女同來就診,女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家裡那一位,咱們管不了那麼多;當然,男人若非女人家裡的大老爺,咱們也不在意。不過啊,確實有好幾位官家和富豪家的夫人們偷偷來求助過,如孟家老爺子便是一例,剛開始是讓孟夫人命家丁從後門硬把他拖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