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董妮
他揉揉有些發酸的眼睛。「齊兄弟,那個……兄弟們,能活下去吧?」他或許不聰明,卻也不傻,兄弟一個接一個地病倒,他心裡已隱然知道山上是發了疫症,所以女醫神下令讓兄弟們隔離時,他二話不說地以老大身份嚴命屬下執行。
女醫神不准他們下山,大夥兒心裡怕得要命,擔心就這樣死在山裡,但一想到他們若逃,疫症傳播開來,禍害的就不止是山裡人,可能是整個明州,甚至是整個齊國了,幾個三大五粗的漢子不敢跑,只能在夜裡偷偷縮在被窩裡掉淚。
無藥可治的痘瘡,這回它會帶走多少條人命呢?說實話,齊皓也不知道,但他卻不能表現出畏怯。
「當然可以,有可心在,你的兄弟會沒事的。所以你要留下來,盡你所能地給大夥兒置辦一份可以養家活口的基業,待眾人痊癒,就能下山重新過活,不用再提著腦袋去做那無本買賣。」
齊皓不知道,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山裡已經開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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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皓這一趟下山到回山,幾乎沒有住店休息。累了,就在野地裡隨便窩一下,瞇一會兒眼。吃喝則在馬背上解決,他一心想趕回山上與秦可心會合,以至於沒發現自己身後綴了條小尾巴——月華。
三個日夜的奔波,齊皓累得一雙眼都佈滿紅絲。當他急匆匆趕回山上,還沒踏進山寨,便聽到陣陣哭聲。
他的手腳忍不住發抖。痘瘡一旦開始肆虐,就會像暴雨,人力無法止。
「可心——」她沒事吧?他很著急,像有把火正燒著他的心。
幾乎是半爬半滾地下了馬背,他衝進山寨,就看見那些和他一起下山買糧的強盜一個個滿臉鼻涕和眼淚。
他立刻往後山跑,那是已經受到感染的病患和秦可心居住的地方。她一直不准他去,怕他也受到感染。
但她自己卻跟那些病患同住同食,因為她是大夫,除了她,這裡沒有其他人能夠照顧那些病患。
「齊公子!」一個強盜追在齊皓身後。女醫神交代過,沒患病的人不能去後山,這些漢子都很信任她。
「你不能——」他沒能把話說完,齊皓已經越過了那條由秦可心用石灰粉畫出來的白線。
齊皓可以違背秦可心的話,但強盜不敢,他只能在白線邊跺腳。「怎麼這樣衝動,過去了就不能再回來啊!」
他不知道,齊皓心裡根本沒有再回去的打算。齊皓早就受不了看她往火坑裡跳,他卻只能在洞口旁觀看。
但他知道,有些事只有他做得到,比如這次的買糧、換藥材、為可能倖存的強盜們安置一條後路。
那個姓莊的強盜頭在這裡很有威嚴,可惜腦子不夠靈活,辦不了太多事,他得親力親為才行。
現在諸事已備,他沒有後顧之憂,就算陪著秦可心一起跳火山,他都不怕。
奔到了病患們的住房,他開門一看,裡頭只有十二個人,剩下的六個呢?如果已經痊癒,外頭的哭聲不會這麼大,所以……
他關上門,繼續往山裡更深處跑。
果然,在一處斷崖邊,他看見秦可心,依舊是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微風拂起裙角,飄飄然,她像要隨著雲煙回到只有仙子才能入住的仙宮。
「可心——」他幾大步衝過去,抱住她不放手,就怕勁道鬆了,她就要乘雲歸去了。
「齊皓!」她被他的出現嚇了一跳,想罵他怎麼不知好歹,身入險地,有個萬一怎麼辦?
但看見他的臉,白玉雕就的俊顏上一片溫柔,幾縷銀絲垂在頰邊,襯著一身黑衣,他就變成了這座大山,雄奇俊偉,任風狂雨驟,他偉然不動。
趕走他的話語在她舌尖轉著,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相反地,她的心不斷地變軟,最終化成了春水一灘。
「嗚……」她抿抿唇,忍不住拉著他的衣襟,垂淚偎入他懷裡。
他眼角餘光發現地上,一條白布下,兩個攏起。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吧?
突然,山頂捲起一陣狂風,將白布掀起了一角。他看見兩張慘白的面容,都很年輕,才十幾歲,卻教疫症奪去了大好青春。
他閉上眼,抱緊她,豈止她難過,他的眼眶也酸了。
「我救不了他們、我救不了他們……」她已經用盡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醫治這些痘瘡患者,可人命依然如流水,不停地逝去。
疫症死去的人還不能入土為安,得一把火燒得乾淨。
自齊皓下山後,她每天要燒上兩具屍體,看著熊熊烈焰吞噬掉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她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你救了。」他撫著她的發,輕拍她的背,安慰她。「想想前寨那些人,若非你應變及時,恐怕他們一個也活不了,甚至疫症可能散播到山下,江州、明州……方圓百里將成為人間地獄。」
「可還是死人了啊!」她指著白布下一具屍體。「那個小四,他今年才十三歲啊!昨天他還告訴我,他想拜我做師傅,懸壺濟世,做個了不起的大夫,今天就……齊皓,他們叫我女醫神,可我有什麼資格得到那稱號?我治不好他們任何一個人。」
痘瘡本來就無藥可治,否則天下各國也不會聞痘瘡色變。
齊皓知道狄國前年也發過痘瘡,為了不使它蔓延,國君下令,把一整個部落都屠盡了,然後放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而西方的魏國君主就沒有那麼大的魄力,他在痘瘡爆發的時候,組織了全國的大夫上疫區義診,奈何人力難勝天,痘瘡掃遍了全魏國,不過年餘,魏國幾成死域。
痘瘡就是這麼可怕的疫症,一旦沒控制住,讓它爆發開來,十有八九隻剩死路一條。
秦可心能在痘瘡蔓延前制住它,已經很有本事了。
但她正悲傷,有些話卻不能直說,他拉著她,兩人一起轉身,往他來的方向望。「之前山上缺乏藥物,以致你無法順利為染病者開藥診治,這回我下山,買齊了各項藥材,再由你親自施為,定能救回這許多性命。」
她也知道他說的是虛話,但人有時就是需要一些謊言安慰,心裡才會平靜。
「我可以把其他人治好的,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是吧,齊皓?」
「當然。」他緊緊摟住她,一吻印在她額上……
剎那,他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她在發燒,她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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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皓和秦可心把屍體燒了後,她又全副心思投入救人大業中。
他被她指使得團團轉,偶爾還聽她罵幾句。「說了幾百次要你別進後山,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這一進來,我都不知道……唉,你可得給我撐著點,千萬別感染了,知道嗎?」她邊說,隔著白線,邊喊人把齊皓的馬趕過來。他這回下山弄的藥材都在上頭呢!
「放心好了,我就幫忙煎藥、煮飯,其他什麼都不亂碰,保證不會受到感染。」他笑著,任由她念,一顆心卻像有支小錘子正擊著、打著。
她專心做事時,常顧不得其他,所以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發燒。
齊皓不敢告訴她。他不是大夫,也判斷不出來,她的發燒是因為受到感染?還是得了風寒?或是其他原因?
「你憑什麼保證?你又不是我,身上沒半點功力,體質還差得要命。別忘了,你還在調養中。」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喜歡碎碎念,反正秦可心是一開口就很難停下來的人。「你啊!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還學不會照顧自己的身己。」
「橫豎有你在,經過你一番診治,我現在的身體也許比多數人更健康呢。」他一邊聽她吩咐把馬背上的藥材卸下來,一雙眼卻片刻不離她身上。
萬一她真的染上痘瘡了,怎麼辦?她能不能撐下來?
就算沒死又如何?女孩子都是愛漂亮的,偏偏痘瘡愈後,影響最大的就是容顏,那坑坑疤疤的痘痕,便是天仙也變無鹽了。
她能接受像那樣地活著嗎?他不知道,臉上笑著,可每一口氣息都灼熱得燒痛心肺。
「你還敢說自己健康,你看看……」她伸手,想揪一把他的白髮,卻在觸到那銀白柔亮的髮絲後,芳心軟軟地化了。
多麼美麗的銀髮,像暗夜裡橫過天際的銀河,讓她不禁瞧著失了神。
「可心?」好好地,她怎麼呆了?莫非……他跳起來,捧起她的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看了一回,長吁口氣。好險,沒有紅疹,只要不出疹,就不能證明她得了痘瘡。至於一些風寒小病,秦可心要治好它,跟伸手從桌上拿顆橘子一樣簡單。
「你幹麼?」她眨著疑惑的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