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你是誰?」他確定沒聽過她的聲音,但她那張臉太普通了,也許他曾見過,卻絕對記不住。他只得試探性問道:「我們認識嗎?」
「我才沒那麼倒楣,認識你這種無道昏君。」說著,她戴上手套,替他解開裹身錦被。「站起來,去那裡洗乾淨。」
「你——」他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她已經沒耐性地抬起玉足,一腳踹他進水潭。
那冰寒刺骨的潭水讓他渾身一個哆嗦,險些喘不過氣來。
「好……好好好……冷……」他上下兩排牙齒打顫,學著狗兒四肢爬動,就要往岸上跑。
「沒洗乾淨前不准上來。」她隨手折了一片葉子射過去,又把他打進水潭裡。
咕嚕咕嚕,齊皓連灌兩口水,差點淹死。
掙扎了老半天,他的腦袋才冒出水面。「你個瘋婆子,到底想怎樣」先聲明,他是個斯文人,尤其當了幾年皇帝,被禮部尚書押著讀了百萬字大齊禮制,不敢說是大齊最懂禮的人,卻也絕對規矩守儀。
但今天,被這個女人又是綁架、又是飛踢、又是落水,再溫柔的人也要發狂。
「你腦袋有問題嗎?朕與你無冤無仇——」他嘴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音。因為女子凌空一指點了他的啞穴。
「我的名字叫秦可心,你可以稱我秦姑娘或秦大夫。再敢滿嘴不乾不淨,哪怕有人保你,我也會殺了你。」她蔑視他一眼。「反正你這種廢物,活著也是浪費米糧。」
齊皓一口氣堵在胸口,又被冷水凍得遍體生寒,一口氣吸不過來,便昏過去了。
「不會吧?」秦可心眼看齊皓就要沉入水裡,臉上輕視更甚。「天底下怎有如此沒用的男人?」
但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她搖搖頭,水袖舒捲,帶出了一身濕淋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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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皓二度清醒時,神思迷茫,渾身酸軟無力。
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醒著,抑或身處暈迷中。
「吃藥了。」一個清雅的聲音鑽入耳畔,十分熟悉、萬般痛恨瞬間湧上心頭,他掙扎地凝聚視線,果然瞧見一條雪白身影。
他嘴才張開,卻發現喉似火燒,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恨恨地瞪著秦可心手端瓷碗,蓮步款款向他走過來。
那身姿搖曳,本是極為動人,但看在他眼裡,卻與妖魔無異。
她又要來折磨他了嗎?該死,他得振作,他要反抗才對,偏偏,他氣乏得連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他只能睜眼瞪她,狠狠地瞪她。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齊皓報仇,三十年都等得。秦可心,走著瞧!
他氣悶地哼了聲,已經做好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準備。
但是——
她雪白的小手貼在他額頭,微涼的溫度讓他心一跳,然後是通體的舒泰。
「還在發燒啊!你的身體真差,才泡一會兒冷水就染上風寒了。」她洗了半個時辰都沒事呢!放下藥碗,她動作輕柔地扶他半坐起身,餵他喝藥。
齊皓只覺腦子更混沌了。這秦可心怎地一時一個樣?在水潭邊,她冷酷又無情,這會兒,她居然會怕藥燙著了他,細心地將藥湯吹涼,再餵入他口中。
莫不是真的腦袋有病,瘋了吧?
喝了一口藥,他立刻閉緊嘴,不再接受她的「好意」。天曉得她是真好心還是假惺惺?萬一是後者,他怕這藥一喝完,她又要給他罪受了。
對於他的不合作,她卻沒有絲毫不悅,疏濃有致的眉微微一皺。
「藥太苦嗎?」她輕抿了一口藥湯。「好像是苦了點。」
她放下藥碗,走出去。
齊皓又開始在床上掙扎起來。他想趁著她離開的時候逃走,可惜她行動迅速,而他卻身虛體乏,床都還沒下,她人已經回來了。
他看見她在藥碗裡灑了一點粉末。「好啦,藥不苦了,你快喝吧!」
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她有這麼好心,怕他受不了藥苦,特意在藥湯裡加料——慢著,那撮粉末不會動什麼手腳吧?比如讓他全身發癢、腹瀉不止。
「快點,藥涼了,功效便差了。」她端著藥碗坐到他身邊,溫柔地抱著他的頭,讓他靠在她的胸膛上,一匙一匙地給他餵藥。
剎那間,他腦袋一陣轟隆,全身的知覺只有頭部枕著的溫暖與馨香。
他不是沒接觸過女人,宮裡一堆侍女覬覦聖上的恩寵,以期飛上枝頭做鳳凰,但對於那種抱持不軌心態的接近,他非常排斥,每每有宮娥挑逗他,他都是噁心欲嘔。
可現在,靠著秦可心的胸膛,他卻心跳如擂鼓,全身的骨頭像要融化一般。
對藥湯曾有的懷疑全被丟到九霄雲外,只要她手中的湯匙一擱到他嘴邊,他便自動張口,不半晌,整碗藥喝得乾乾淨淨。
她自懷中掏出一條繡帕,輕輕拭去他唇角殘存的藥漬。
那本來平平無奇的眉眼,在此刻,竟是閃著耀眼光華。齊皓一時看得呆了,遍體酥軟,卻不知此身是夢、是真。
秦可心照顧好他,又扶他睡下,替他攏緊被角。
「你睡一覺,出身汗,很快就會好了。」嗓音依然清雅,但入了他耳,卻似石撞銅鐘,震得他心頭顫麻。
癡癡地,他看著她收拾藥碗離去,窈窕身軀如細柳隨風搖蕩,陣陣的清新、絲絲的柔媚,讓他腦子更加昏沉。
也不知是藥力發作,或她風情太甚,勾走了他的神魂,他只覺神思緩慢地往上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迷迷茫於半空中,目力所及,淨是那抹嬌麗的白影飛舞。
他張口欲喊卻無聲,伸手想捉,每每在碰著她的衣衫前,白影又移了方向。
他只能在心裡喊:「秦姑娘、秦姑娘……」卻是追她追得氣喘吁吁,猶不見佳人芳蹤。
他又熱又累,也不知自己追了她多久,像有數十個春秋,又似才經過幾個剎那。
他身軀突然一震,再睜眼,哪裡有秦可心的身影,他依舊躺在床上,汗濕了重衣。
原來竟是春夢一場。
可怎會如此真實?他抿抿嘴,喉頭已不再烈如火燒,反而一股甘甜湧上,漸漸地,他唇齒之間淨是香甜。
他不知自己吃了什麼,但如此美味堪比天上蟠桃。
難道是那碗藥的關係?他心裡疑惑著。
忽然,他聽到有人在喊「秦大夫」。「秦大夫」是指秦可心嗎?她真會醫術?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一身的濕汗被冷風一吹,他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抽起被子,團團裹住身體,只露出一顆頭在外面。
小心翼翼地下了床,雙腿還是有些發軟,但氣力已漸漸恢復了。
秦可心若真是大夫,一帖藥能讓他這個重風寒患者病去七、八,醫術可謂通神了。
他裹著被子移到門邊,推開了房門,往下一瞧,確定自己睡在一間客棧的二樓,而底下那原本應該是用餐的地方,此刻桌椅被搬得只剩一張,秦可心就坐在那裡。她面前排了好長一條隊伍,他極目望去,也瞧不見盡頭。
秦可心正在給人把脈,診了一會兒,便寫下一張藥單,讓病人按方抓藥。
齊皓靠著房門看了半天,發現秦可心看診很快,望聞問切,一氣呵成,不出片刻,已有十來人千恩萬謝領了藥單離去。
不過排隊的人實在太多,任她手腳再快,人龍依舊老長。
半天看下來,他沒見一個人付她診金。她竟是在義診。
想到她將他從皇宮綁出來,途中百般羞辱,累得他大病,還以為她是個心腸歹毒、腦子癲狂的瘋女人,不意她竟是個濟世為懷的神醫。
他心頭對她的憤怒也消了,剩下的只有滿滿的欣賞,以及她餵他服藥時的那份溫柔與體貼。
不知她是何方神聖?怎麼翻臉像翻書?
他的目光緊黏在她的背影上,捨不得移開半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總之他看她看得眼睛花了,週身的氣力又漸漸消失。
他知道自己大病初癒,應該歇息,卻萬般不捨放棄望她的機會。
為人義診的秦可心不止和善,週身像鍍著金光,恍似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平平凡凡的面容,秋菊一樣的姿采,淡然、脫俗又清雅。
他的身子靠著房門,緩緩往下滑,也不知是被她的風姿迷醉了,還是體力透支,昏倒了。
他只是想看她。閉上眼的瞬間,他唇邊依然含著幸福的笑。
第二章
老是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老實說,齊皓也不知道。他只曉得自己最後記得的是看秦可心給人義診,那份慈善,還有萬事盡在掌中的自信,看得他迷了心魂,茫茫然,然後他睡著了。
當神思再度回到體內,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客棧,正身處一輛馬車中。想必是秦可心把他帶走的吧?
他坐起身,發現除了有點餓之外,喉嚨不痛、也不發燒了,八成的精氣神都回到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