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梁欣
老闆叫什麼來著?
紀雅卓努力想著。他總是記不得這種事,每次都混在團裡動動嘴巴作數,其實根本搞不清楚人家叫什麼。
姐姐他們好像都叫他「李董」,是嗎?
晏晏跟「李董」認識嗎?
紀雅卓回想著,「李董」一家人到了一會兒之後,「李董」轉過頭,好像跟晏晏說了話,然後晏晏就走出去了。
說「走」是客氣了,晏晏根本是奪門而出。
其實在他看到晏晏跑出去的時候就覺得很怪了,但想說會不會是人家女孩子去洗手間?
但更奇怪的是,「李董」隨後也追了出去,很焦急的樣子。雖說他跟「李董」沒多熟,但看到的時候都是風度翩翩的從容,還真沒看過他慌慌張張的樣子,更別說是在餐廳裡大叫了。
這簡直是今日世界奇觀。
後來,「李董」一個人回來了,沒有跟晏晏一起,落座後臉色一直很不好,看起來簡直像忽然老了十歲。
紀雅卓雖然覺得奇怪,但因正在進行一個曲目,於是他又等了一陣子,等到去上大號、即使是便秘都該回來的時間,他確定晏晏真的走了,便開始心浮氣躁起來。後來就找了個空檔溜出門,就讓姐姐他們以為他去大便好了。
出了花園,到處找不到晏晏,才確定她真的走了。
離「向陽午後」最近的公車站,起碼要走上四十分鐘,而且他沒忘記自己了人家的宿舍鑰匙,所以馬上牽車追下山。
回想起離開之前,他低聲跟姐姐說:「你頂著先。」然後一去不回,忽然覺得脖子冷颼颼的……
下意識的轉了轉自己的頭,覺得回去之後紀非凡扭斷他脖子的可能性相當高,也許還會拿他的頭當球踢。
嘖!光想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但他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獨自走路下山,最近的公車站遠得要命,而且危險。
妙齡女子夜晚獨走山路,這是多危險的一件事呀!很像是驚悚片的題材,變態狂隨時會半路殺出來。
太認真專注在自己的思考,紀雅卓反應慢了好幾拍才發現,後座的黎晏殊在點自己的背。
山上的風果然很大,紀雅卓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清楚那一句。
「你的車是不是快沒有油了?」
咦?
紀雅卓低頭,看到油針在油表上的紅色警戒區一抖一抖的。
是,他的機車快沒油了。
看看他們所在的位置,跟上方「陽明山第一停車場」的指標,還好,還好!這附近有停車場,紀雅卓說:「別擔心,等一下左轉一下子就有加油站了。」
左轉?
黎晏殊一愣。心想大概是她記錯了,本以為應該要右轉的,但她來過這邊沒幾次,應該是她弄錯了。
「喔,。好。」繼續安靜的想事情。這樣乘機車出遊是她第一次體驗,雖然有點冷,但感覺很好。
認路的能力跟來過的次數沒有關係,跟方向感有關。
方向感好不好跟性別沒有關係,跟人比較有關係。
當紀雅卓騎了好長一段路,還是看不到某大學附近的加油站時,他就開始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哪裡怪又說不上來。
「喂!後面真的有加油站嗎?」黎晏殊不得不出聲提醒,她剛剛好像看到標示著「小油坑」的路標。
加油站蓋在山頂上?
「咿,」紀雅卓把車子停住,尷尬的掉過頭宣佈:「我們走錯邊了。』
剛剛應該要右轉才對。
俊臉泛上熱辣的紅。
可恥‥電果然是天字一號大路癡,一點進步也沒有,還好是在騎車,而且有全罩式安全帽,不然他會覺得更可恥。
噗噗!噗噗!機車發出可笑的屁音。
「沒關係,趕快掉頭吧。」知恥近乎勇,趕快掉頭才是上策,希望可以撐到加油站。
不過這台機車顯然一點也不給面子。
再騎上一小段,機車就開始出現油路不順的狀況,然後很快的噗噗熄火,再也發不動了。
紀雅卓認真的催著油門,只聽引擎悶悶的,卻發動不起來。
「沒有油了。」黎晏殊從車上跨下來,也把安全帽拿下來。
紀雅卓勉強再試著發了一下,還是不行。
左右張望了下,四周有點暗,不是很確定自己的位置,只知道在小油坑往上的「某處」。
而且,手機收訊零格的地方。
有點不好意思,拿下安全帽,紀雅卓搔搔頭說:「對不起,害你跟我一起流落荒郊野外。」
黎晏殊看著他,先是微笑,然後越來越開心的笑了,這氣氛沾染了兩人,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的大笑,開心的笑得痛快。
「沒關係,我不介意跟你一起推車。」
感謝他,讓自己從今晚不舒服的情緒中逃脫出來:流落荒郊野外之後,讓看到自己爸爸跟別人「全家福」的事情,變得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奇怪的女生。」
把兩人的安全帽收好,認命的開始推車。看黎晏殊沒有不愉快的情緒,紀雅卓也跟著開心起來。
「這麼喜歡推車喔,以後我都不要加油,常常給你推車好了。」
他第一次看黎晏殊那樣開心的大笑,她笑起來意外的漂亮,一雙眼睛亮晶晶,整個人都跟著亮起來。
這個女孩是一塊「璞玉」,她的光芒不是用膚淺的角度就看得見的,紀雅卓不自覺的傻笑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始終沒移開。
「你管我。」嘟噥的笑罵,黎晏殊開始覺得,這是她從小到大最特別的平安夜了。
雖然山上的風很大,她冷到快要變成化石了。
雖然不久之前她才覺得心又碎了一回。
但此時此刻,卻像是一點也不重要了。她在這裡呼吸著前所未有的自由空氣,一種暫時遺忘種種不快樂的自由。
而且,難得的她不是一個人,有個奇怪的男生,一個不知道打哪跑出來的外星人,很溫暖的陪伴著她。
兩個人推著車子走丁好長一段路,身體漸漸的熱了起來,然後在一個大轉彎處,看到路邊有個了望亭,可以鳥瞰台北市璀璨的夜景。
「坐一下吧。」紀雅卓忽然開口這麼說。推車推了很久。男孩子無所謂,但黎晏殊應該累了,這裡的夜景又這麼美,是個等待的好地方。
看看手錶。「我姐他們應該快表演完了,等一下打電話請她送油上來好了。」離加油站太遠,這個時間怕是走到那兒都關門了,山下起碼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加油站。
雖然打電話叫姐送油來是死上加死,但為了黎晏殊,死十次都值得。
不過:話說回來,在表演中逃跑,還敢在陽明山上騎到沒油叫她送,他姐會不會摔電話管他去死啊?
嘖!希望他姐不要忘記,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也不要在黎晏殊面前揍他就好,不然太損男人面子了。
「好。」讓紀雅卓把機車架好,黎晏殊率先跳上石椅向下跳望。
這兒的位置夠好,好到可以看見一大片遼闊的台北夜景,完全沒有遮蔽。下面是一塊茂密的樹林,夜晚黑黝黝的看不清,只見到大片的林葉隨風晃動。
紀雅卓和她並肩站著,好久好久,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像是一起享受難得的寧靜。也像是在無言的抵抗寒冷的山風。
直到黎晏殊再開口說:「如果從這裡跳下去,應該會破碎到找不著吧?」
她的口氣好淡。像是在說「今天晚上吃什麼?」一樣無關緊要的話題,讓紀雅卓雖然吃了一驚,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媽咪是跳樓自殺的。」一樣是那麼淡的口吻,黎晏殊轉過臉回視紀雅卓吃驚瞪大的眼。
紀雅卓在她眼中看到了很深很深的悲傷,那麼巨大的傷口,劃在她心上,直到此時此刻還汩汩地流著鮮血。
「他是你爸?」驚嚇到下巴直接掉下來。紀雅卓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愚蠢,但他無力制止。
等等!
「李董」竟是晏晏的爸爸,這件事讓他有點難以反應。
黎晏殊轉過頭,對著他輕笑。「哪需這麼驚訝。這個時代已經不流行貞節牌坊了。女人沒有男人更不用說,妻死續絃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吧。」
續絃。然後有了新的小朋友。
想到這件事,心裡總覺得怪怪的,說不上來的不舒服感。
「可是「李董」姓李呀。」這是最大的疑點。
黎晏殊瞪他,良久,終於禁不住的噗哧一笑。黎晏殊暗歎,真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跟外人說起自己家的事。竟還能害她笑出來,這個奇怪的男人總讓她忍俊不禁。
或許,是在天上的媽媽,不要她在巨大的悲傷裡溺斃吧。
「他應該是「黎」董而不是「李」董。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紀雅卓呆了三秒,搔搔頭。「我都混在團裡跟他打招呼,還真沒認真的弄清楚他到底怎麼稱呼,只知道他是一個成功的大企業家,開這間「向陽午後」好像是為了紀念一個故人。這樣說?來,應該是你媽媽吧?」
「或許。」嘴硬的不想承認。
「還有哪個故人這麼巧的一樣喜歡中古歐洲文物嗎?」紀雅卓笑得一副天真無邪,引來黎晏殊一記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