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心寵
他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勇敢地詢問。
「京裡……發生了大事。」他看著她,輕聲回答。
「大事?」沁玉眉心一緊,「什麼大事?」
「是關於皇上的。」
彷彿聽見什麼東西在她耳邊碎裂的聲音,像是瓷器落地般的刺耳,她忽然有些迷茫。
「皇上?」焦急的情緒引她追問,「他怎麼了?」
「皇上發動了一場對抗太后的政變,引起京中一片騷亂,所幸這場政變很快就被平息了。」
「皇上……皇上與太后,誰贏了?」她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淡淡一笑。「皇上勢單力薄,你說誰會贏?」
「太后贏了?」她難以置信,「那程梵大將軍呢?他沒有幫助皇上嗎?遂王爺呢?他也沒有施以援手嗎?」
默然醞釀了多年的大計,怎麼會功虧一簣?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皇上沒有要程將軍與遂王的援助,他只用了隨身的親兵,還有幾個效忠先皇的大臣罷了。」
什麼?如此以卵擊石,怎麼能贏?默然是怎麼了,深謀遠慮的他,怎麼會犯下如此輕率的錯誤?
「為什麼不讓程將軍增援呢?他是國丈啊,怎麼能袖手旁觀?」顧不得掩飾情緒,沁玉激動地叫道。
「皇上把他的女兒品妃給得罪了,品妃大概在父親面前說了許多關於皇上的不是,程將軍一怒之下便退出了聯盟陣營。」
「他怎麼那麼傻?為什麼要得罪品妃呢?品妃那麼愛他,只要他稍微遷就她一下,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啊……」
「因為品妃愛他,可他卻不愛品妃,」黑衣郎中忽然一步步向她靠近,「他心中愛的另有其人,她是一個已經離開了宮廷,隻身躺在尼姑庵裡受苦的女子,為了這個女子,他寧可孤身一搏,哪怕會失去皇位。」
「你……」沁玉瞪著那張纏在黑紗下的臉,「你……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變了,由故意裝出的低啞,變成她熟悉的魔魅嗓音。
「玉兒,我不是說過,要你做我的皇后嗎?」他將遮面的紗布一扯,露出憔悴俊顏,「如果我借助了品妃的力量,那麼即使奪回皇權,我也不能實現這個願望啊……」
「默然……」沁玉的眼淚驟然溢出,不敢相信自己身在現實之中,以為是一個折磨人的夢境,「是你嗎?」
他笑了,是她記憶中溫和的笑顏,暖暖的大掌捧住她的臉頰,輕柔和緩地摩挲著她。
「玉兒,是我。」楚默然緊緊地擁住她,證明自己真實存在。
「你沒事吧?」歷經宮變,他還能活著出來,還能若無其事地來看她,還能這般平靜如水,真是不易……
「身上還好,就是腿受了點傷。都怪我,之前怕你聽出我的腳步聲,故意裝瘸,現在可能真的要瘸了。」他開玩笑的道。
「你還說!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求外援?你怎麼可以失去皇位?!」
如今的他是流亡之身嗎?難道是因為早早預見這一天,所以把她安置在這個偏僻得連太后都懶得去找的地方嗎?
「比起得到皇權,我更想娶你。」他在她耳邊輕語。
他不怪她了嗎?現在,他終於知道她不是太后的人了嗎?
從今以後,他們終於能夠相守,只可惜他們的孩子……孩子沒了……
想起這件事,沁玉忽然有一點生氣,忍不住掄起拳頭捶打他的肩,一邊打,一邊落淚。
「你想怎麼懲罰我都可以,」他絲毫不閃避,臉上一直在笑,「但不要不原諒我。」
哼,她就是不能輕易原諒他!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兩人可能會有重逢的一天,她的腦子裡閃過千百萬幅關於重逢的畫面,設計了千百萬種折磨他、報復他的內容,然而真的見到了他,自己卻只能這樣無力地捶打兩下,滿腔怒火頓時化為烏有……
「唔──」內心還在糾結著,她的櫻唇卻猛然被什麼堵住,讓她所有的思緒都變成茫然一片,不能再多想什麼。
楚默然的吻落在她柔軟的小嘴上,似在做無言的補償,希望能修補她受傷的心……
「玉兒,我給你帶了一件禮物。」他咬著她的耳垂道。
「什麼?」她一怔。
「把手給我。」他一邊說,一邊握著她的纖纖玉手,探入他掛在腰間的錦囊中。
只輕輕一觸,沁玉便驚呆了,因為她摸到了玉的冰涼。
「玉璽?!」取出囊中之物,她震驚得幾乎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從宮裡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帶,只帶了這個。」楚默然微笑,「聽木蘭說你很喜歡這個東西,如今我一無所有,只能把這個做為聘禮了。」
凝望著這瑩潤的國寶,沁玉以手掩住欲泣的面龐,不知所措了好久。
沒錯,她進宮的確就是為了這件東西,可如今她早把這東西忘了,因為她遇到了一個讓她忘掉自己的人。
她這次的行動可以說是十分失敗的,國寶沒偷成,還弄得遍體鱗傷。
不過,她亦有意外的收穫──偷到了皇上。
尾聲
小瑾師妹:
近日可好?
大禮已收到,感激之至。
我與默然已於月初在昌濟完婚,完婚之日,正值你所贈賀禮送到,盒未啟,我已猜到其中是何物。
果不其然,當日默然贈我之嫁衣,被你從宮中偷運送出,輾轉呈到我面前。
觀舊物,思往昔,心中忽然一番感慨。當日默然贈我嫁衣之時,許願日後若繼大統,必封我為後。如今江山已改,他亦淪為庶人,嫁衣卻絲毫未損,令我如同離魂看到前世一般,有種滄海桑田之感。
此嫁衣為我心頭所至愛,亦是師妹送我新婚之賀禮,但我終究沒有穿它入洞房,我把它悄悄埋在了無名野店之院中,泥裡,花根下。
為何不穿?因為那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帝王許給后妃的恩賜,而如今,我與默然只是一對貧賤夫妻。
我不穿,是怕默然看到它,勾起往昔的繁華記憶,徒增傷心。
把它無聲無息地埋了,似乎是最好的歸宿,只是愧對了你的一番好意,抱歉。
不過後來又覺自己純屬多此一舉,因為某日在市集上,默然看到類同嫁衣之絹帕,還笑說當日出宮太過匆忙,忘了帶這件俘虜我芳心的定情之物,實在可惜。說笑之間,神色如故,絲毫沒有難過苦澀,可見他心胸豁達,早把前塵往事拋諸腦後,我的擔心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自從與默然在庵中重逢,與他迤邐步下山來,四處遊歷,不知不覺已經三月有餘。
這三月之中,我們雖過著尋常百姓的日子,卻勝過宮中錦衣玉食的生活百倍。自我認識默然以來,從未見他眉頭如此舒展,歡顏如此之多。
他告訴我,少時看過不少遊俠、志怪小說,十分嚮往馳騁江湖的生活,如今終於得償宿願,真是蒼天眷顧。
只是偶爾遇到民生疾苦之情景,令他於快意江湖之時略添心事,我知道,惟獨在這一刻,他憶起了往昔的皇位──不是貪戀富貴權勢,而是恨自己不能再為黎民蒼生籌謀。
不過人在江湖,亦可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某日我們便曾悄悄潛入衙門,了結了一名欺壓百姓的七品知縣,將他的頭顱懸掛於城門之上,使得全城嘩然。因為此事幹得俐落,衙差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於是便有人私下傳說,知縣頭顱為復仇厲鬼所砍,真是好笑。
「窮亦可以兼濟天下。」事後默然如此對我說。
小瑾你也知道,師姊我生平從未佩服過誰,可對默然卻不得不服,這些日子以來,每到一處,每見一景一物,他均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內容或是歷史典故,或是時政見解,揮灑評析切中要害,均信手拈來,不作片刻猶豫。所謂才華橫溢、經天緯地之人,大概就是如此吧?
可惜這樣的人,卻不再是王侯將相之列了。
也罷,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如今天下或許不會再有一個稱職的君王,而我,卻有了一個如意的郎君。
每天清晨,我與他會騎著駿馬到林中漫步,馬蹄錚錚,濺著泥裡的水花,發出清幽悅耳的聲音。
抬眸之間,可以看到花籽落在我們的肩土。遠遠的,似乎有布谷鳥的叫聲,還有溪水落打著山石的聲響,此起彼落的天籟,比宮裡的鼓樂還要宏偉動聽。
晌午的時候,我與他會到卞集閒逛,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沿著琳琅滿目的商販小攤徐徐地行走。在金燦的日光底下看象牙做的梳子、琉璃做的耳墜,還有一左一右甩著木珠兒的波浪鼓。
他彎下身子,仔細替我挑選一枚碧玉製的簪,或者一朵紗堆出來的花,戴到我的發間。這些首飾,質地比不上宮裡的萬分之一,可不知為何,卻能讓我喜笑顏開。
而到了晚上,我們會租乘一葉輕舟,在護城河裡欣賞月色,粼粼的波光近在眼前,我們緩緩搖著槳,把小船划進堤岸的茂葉深處,偷偷摘一把農人種在河邊的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