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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文 / 夏霓

    楔子

    清光杳無際,皓魄流霜空,夜風探無蹤。

    撒在月牙底下的小徑閃著銀光,夜裡林間不見人煙,僅有幾聲蟲鳴鳥叫,夾著遠處狼嗥犬吠聲,淒厲地拉長音,可比鬼哭神號。

    沉沉的腳步踏在小徑上,接連幾日趕路,勞苦奔波,男人腳上有如千金重,舉步維艱。

    身後幾步遠發出了聲響,叩叩叩地像有人在擂著地面,轉眼間便來到腳跟前,他壯著膽探向底下——

    一顆黑溜溜的頭顱滾在前頭,兩個漆黑如洞的眼窟窿發著冷冷青光,嘴咧得快將頭分成兩半,好似在笑他一個大男人走也走不快,不如也把頭砍下來和他一樣,用滾得還比較快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一定是看錯了,應該是路行得太遠,累得頭昏眼花,意志薄弱才生得此幻象。

    鬼頭顱發出咯咯笑聲,鑽入耳裡像針一樣刺人,他抖著腿繼續向前不敢稍作停留,隨後又見一雙血淋淋的手爬在地上,越過自個兒腳邊,正追著那顆頭。

    戚兆趁夜半趕路,心底念著佛號,眼看到縣城的路只差幾步,隱約傳來細細啜泣聲,定睛一瞧竟有個女人蹲在路邊哭泣。

    他鬆口氣,總算有人陪著他一道進城,好心上前一看,開口要問,女人轉過頭來——

    「那張臉面,竟然空無一物,蒼白如蠟,哭著求戚兆替她畫張鬼臉皮!」

    「呃啊啊啊——」尖拔的叫聲響徹屋內,尖銳得有如風刀在割、魔音傳腦。

    「女人用力哭喊道:『你看到我的臉了嗎?有看到我的臉嗎?我的臉呢?我的臉呢?』」

    抖抖抖!握筆的小手忍不住晃動,墨漬撒在潔白的紙面上,暈成一圈圈宛如水面上的漣漪,戚寶寶抖得兩排牙齒直打顫,舌頭差點沒咬斷。

    明明紙上該繪的是高風亮節的竹子,一下筆全成了歪七扭八的蟲子,哪裡像個有氣節的竹君子?

    「爹!可不可以別再說咱們戚家老祖宗的故事?」她很膽小的!等會兒練完圖,會不敢自個兒睡的。

    「嘖!你這丫頭膽子怎麼生得比鼠還要小?」男人笑呵呵地,一枝大毫敲往那顆伏在桌案上的小頭顱。

    「還不都是你給的。」戚寶寶睞自己的爹爹一眼,怎倒怪起她來了?

    「啪」地一聲,這一回大毫不是落在腦袋瓜子,而是打在白嫩嫩的小手背上。

    戚寶寶痛得哎呀大叫,手一顫、筆跌了,筆腹裡墨汁吸得飽飽的,在紙面上滾了幾圈,墨色濃淡錯落在其中,圖面髒了。

    「嘖!不成不成!瞧你畫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到底是誰嚇我來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瞅著戚墨,都說晚上別講祖宗們的故事了。

    戚墨笑開來,這小丫頭撒潑的模樣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逗。他這做爹爹的,一天不逗她,心癢啊!

    「我重畫一張不就得了!手打傷了,要用腳畫嗎?」戚寶寶鼓著胖胖的臉頰,氣歸氣,還是將紙頁拉到一旁去。

    「你啊,就是這怪毛病!咱們戚家雖然窮,但是就畫紙多得可以砸死人。吶,再畫!今晚練個三十張才能上床就寢。」

    戚墨抽了新紙給寶貝女兒,自己拿回那張染髒的圖,大毫揮個幾下,將留在圖上的墨漬簡單勾勒幾筆,配著干而帶毛的渴筆與淡墨皴擦,一塊大石生成,筆力幽淡簡勁。

    跪在椅上的戚寶寶最喜歡看爹爹畫圖了!單補上幾筆就將她畫壞的圖生出另一個模樣,好像神仙在變把戲似的。

    「紙是死的,墨是活的,有本事的人,才能隨心所欲的操縱。」戚墨在石縫裡勾勒幾株初生的菖蒲葉,寫意中帶點瀟灑的放縱。

    爹爹的信手拈來,令她也動了玩心,她提起腕子在葉兒的縫邊兒生出幾株花,這是前些時候練成的菖蒲花。

    一大一小伏在案前習畫,屋內瀰漫著濃墨香氣,偶爾幾聲嬉鬧笑語,在夜裡聽來格外嘹亮清楚。

    「丫頭,等你大些,爹爹就把這枝筆傳給你。」戚墨旋著手上大毫,那枝看來不起眼的畫筆,戚寶寶可是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不要!我是姑娘家,才不拿那隻大毫。」她從筆桶裡挑枝蘭竹筆,筆頭雕著一隻她喚不出名的祥獸,模樣很威風吶。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戚墨握著大毫又敲往戚寶寶的頭頂。「行!那枝蘭竹筆以後就給你當嫁妝用。」

    戚寶寶歡呼一聲,嘻嘻哈哈地捧著筆說:「爹爹馬上就可以給我啦,有了這枝筆,寶寶以後練畫會練得比現在還勤。」

    「等你找到好人家,爹爹說到做到。」戚家就她這一個寶貝丫頭,不給她還能給誰?

    戚寶寶看著爹爹手上轉不停的大毫,那枝筆雖然長得不起眼,可是每回爹一拿起那筆所畫出的人像,總是特別有靈氣呢!

    「這隻大毫等爹死後,是不是也同樣傳給我?」戚寶寶掩著嘴偷笑,她就是貪心呀貪心!

    「死丫頭!你爹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生就是福澤豐祿之人,想要咱早死?沒門!」戚墨哼個兩聲,又咚咚咚地在戚寶寶頭上敲了三棍。

    抱著頭,戚寶寶大叫。「我是說以後啊!」

    「以後你嫁出去若受了氣,娘家絕不給你回!」

    「爹……」甜死人的嗓音喚著,簡直快要掐出蜜來。

    「死丫頭!」他不吃這套,不吃不吃!

    「哎唷,爹……」戚寶寶尾音拉得老長,那張圓滾滾的小臉蛋,可愛得讓人想要咬一口哩!

    「過來、過來!給老爹抱一下。」戚父強裝的架子,果然端不久。

    呵哈哈哈!戚寶寶小小的身軀靈活地跳下椅,像顆小球撲到爹爹的懷裡。只見戚墨將她當成珍寶般的抱在膝上疼,而戚寶寶卻掩著小嘴直偷笑,慧黠成精了!

    第一章

    人潮南來北往,市集兩旁商家林立,酒旗在風中展曳飄搖,綴著熱絡的街景,感覺頗有生氣。

    戚寶寶抓著臉,打了個呵欠,咧了一口白牙,那張嘴大得可將飛在半空中的蚊蟲給吞進肚。

    又是一聲呵欠,她這聲呵欠拉得又長又遠,頭一沉,就趴在畫攤上打起盹來。

    幾個在攤子前欲購畫的客人,沒見到埋在畫卷堆裡的戚寶寶,正拉長脖子尋著賣畫的人,一旁賣豆漿的大嬸看不過去,走過去踹了下戚寶寶屁股底下的凳子。

    凳子一翻,使得快要入眠的戚寶寶滾下凳子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地哇哇大叫。

    「哎唷喂呀!是哪個沒良心的不讓人好眠?」

    「丫頭,財神爺找上門來了!」大嬸拎起戚寶寶,嘴裡邊吆喝著登門的客人。「你們戚家都不把錢當錢看啊?老的隨性,小的也不遑多讓。」

    揉揉眼皮,戚寶寶呵欠打得老大,隨意招呼著客人。客人們瞧了畫攤上一幅花鳥對圖覺得好,付了銀子就離開了。

    「呀!今天生意挺不錯哩。」戚寶寶把銀子歡歡喜喜地收進銀袋,一腳將凳子踢正,又坐了回去。

    「你坐了一整個上午到現在才賣兩幅畫,叫生意好?你們戚家都不吃飯不喝水,要當仙啦?」大嬸倒了一碗豆漿給戚寶寶,嘴巴卻沒饒過她。

    「我有大嬸的豆漿,光聞味道就滿足了。」戚寶寶嘻嘻地笑兩聲,咕嚕咕嚕便一碗喝盡。

    「戚老爹進城替衙府畫犯人像到現在還沒回來?」

    前些日子城裡王爺府遭人劫走一箱貢品,竊賊猖狂的姿態令王爺怒得跳腳,而戚墨這回進城替官衙畫這批匪類的肖像,為的就是欲在短期內將宵小緝捕到案。

    戚寶寶嘻嘻地笑,那張圓臉很討人喜歡。「一定是城裡好玩,我老爹玩到樂不思蜀!」

    「都已經快半年啦,他給你們寫信了沒?」

    「有呀,若爹沒寫信,我娘也會拽著我進城去找爹爹理論的。」戚寶寶收拾著畫卷,打算早早打道回府。

    「這麼早就要收攤啦,不陪我這大娘?」

    「去給我娘買些治咳的草藥。」既然有銀子入帳,那她就可以早點回家陪娘,反正這畫攤她顧了半年,一天上門做成的生意還沒超過五樁哩。

    戚家的畫功在鎮裡是出了名的好,甚至還流傳著一句話。「畫物入骨,畫人入魂,戚家一絕」,誇的就是戚家人的本事。

    絕透的畫功令戚家風光一時,同時也因戚墨生性淡泊隨意,不汲汲於名利,僅有此盛名卻無財可供享用,以致一直以來皆是兩袖清風、銀袋空空。

    再說,人貪溫飽、肚貪食進,吃飽第一,穿暖為第二,接著是日子過得輕鬆悠哉,身邊銀袋裝飽飽,之後才有餘力附庸風雅。

    由此可知,這種風雅攤的生意,哪裡比得上日日要食的小吃攤?就連隔壁賣包子的大叔一日賺進的銀兩,也贏過他們畫攤半月的營收啊。

    戚家人倒也沒怨過,老的小的都是樂得悠哉,狂放的性子樂天得不知憂愁,脾性古怪得教人沒轍,頗有幾分瀟灑的閒適。

    然而,這樣的門風會教出怎樣奇異的丫頭,街坊鄰里也不會有多意外。瞧戚寶寶就將戚墨十足的隨意性子傳承得有模有樣,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一笑露齒,笑聲可傳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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