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良人不得寵

第3頁 文 / 佟月

    鳳語箋靜靜地望著那張五官輪廓深刻的臉,手就這麼輕搭在他的額上,沒有離開。

    他是一個極好看的男人,粗獷而不野蠻,俊美卻又不帶絲毫的陰柔味兒。就山下人而言,能嫁給這樣一個英俊、有擔當的男人為妻,而這個男人婚後也從不拈花惹草,便可稱為「好命」了吧?甚至,她得心懷感激,以他為天,以取悅丈夫為她後半輩子唯一重要的事。

    但她沒有……她甚至像是在抗議什麼似地給他冷臉瞧,他對她亦是如此,但他原先就是個沉肅、鮮少露出笑顏的人,而她不是。她並非如表面這般平靜、心緒毫無起伏……

    她既然不怨他,那為何她方才坦誠了自己是在「抗議」?

    「娘。」

    身後傳來輕聲的呼喚,鳳語箋收回手,整好思緒,緩緩回過身,並無洩漏一絲異樣,而心底卻像是一道道響雷直轟而下。

    她方才是怎麼回事?

    這麼多年了,她從未探究、深思過她對他的態度有何不妥,或是為何這幾年對於他,她會這般相敬如賓……

    她是怎麼回事?

    「娘,您氣色不大好……」游鈁之走近她,小手輕握著她的裙擺,仰著頭、皺著眉,童稚的臉上有著擔憂。

    「娘沒事。」她淺笑,摸了摸他的頭。「桌上有張媽做的餅,你不是最喜歡的嗎?去吃吧。」

    「娘,您也吃。您忙了一夜,連賈鄉伯伯他們都說您這樣下去會累壞的。」

    「你爹有好些了。」

    游鈁之這才望向躺在床上的父親,眼神有些質疑。「娘……昨兒個,爹醒了是吧?」

    游鈁之就睡在隔壁房裡,半夜似乎有聽見聲響……

    「不算是。」她搖頭,依然露出一抹摸不著情緒的淺笑。「但他會醒的,那毒已去了大半。」

    「毒去了,爹就會醒嗎?」

    「是啊。」只是至少要三個月……而這期間,每每發作,常常讓中毒者得承受如煉獄一般的熱度,以及沁入骨髓的痛楚。

    這種毒,若沒解藥也死不了,只是那日益加深的痛苦會逼著人自尋短路。

    「娘,您也教孩兒醫術好嗎?」

    「好啊……等你再大些。」

    「娘,那您給孩兒講外公的故事。我一定不會同別人說的。」

    鳳語箋又摸了摸他的頭,帶著他走出房門。她的孩子從未這般好奇過,不曾問過她與游少觀之間的往事,亦不曾問她是怎麼嫁過來的……

    這是好事嗎?她不知道,只知道這孩子像她,也多半向著她。他挺崇拜他的父親,卻似乎對父親有著一絲不諒解……

    這年紀的孩子應當是活潑好動的不是嗎……他那張童稚的臉蛋,像極了她年幼時……

    第二章

    十二年前

    「語箋啊……」

    門簾被掀開,一個美艷的婦人探進了鳳語箋的閨房,臉上掛著笑,每一個上揚的弧線都寫著「不懷好意」四個字。

    「嬸娘……」那個坐在窗邊看書的女孩站了起來,大大的眼眸有著防備,卻仍硬是端出了一抹笑容。

    鳳語箋放下書本,起身要去泡茶。

    「不忙。」鳳夫人用她那刻薄的眼眸稍打量著不甚大的房間,坐了下來,向她招了下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坐啊。」

    接著瞄了眼她在看的書,不悅地微瞇了下眼。不是醫書。

    鳳家歷代都是大夫,而那些秘方始終是單脈相傳,多半是傳給長子。也就是說鳳語箋的父親、她夫婿的大哥繼承了所有的秘方。

    若有了那些秘方,可是多了條生財之路啊!照理說,鳳語箋應是這些秘方的唯一繼承人,可這丫頭卻是一問三不知。

    但這也難怪,她爹媽死時,她才八歲,一個八歲的娃兒能懂得什麼醫術?

    因此他們轉而尋找任何可能遺留下來的記載,甚至連大哥大嫂那間破房子都拆了,地都挖盡了……卻什麼都沒找著。

    「好。」鳳語箋依言坐下,那小小的身軀直挺挺地,雙手規矩地置於膝上。自從進了這座大宅後,她很快地便學會如何使自己像個官家小姐一般……造作。

    即便她凡事按規矩來、竭盡所能地不讓他人抓著什麼把柄、待人親切寬和,尚有人在她背後冷嘲道:「那野丫頭就算穿金戴銀的也蓋不掉那天生的窮酸氣。」較為猖狂的,還會在她路過的時候,在自個兒鼻前大扇其手道:「老天爺,那是什麼味兒啊?」

    而要是她將她八歲以前的性子展露無遺,那些尖酸的言語必會更加肆無忌憚。

    寄人籬下就是這麼回事,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就是欠人家、就得什麼委屈冤枉都往肚裡兒吞。

    這年頭,沒有憐憫這回事兒,有碗飯吃就得感謝老天了。

    她一介孤女,幸好叔父收留,還能說什麼呢?她的委屈,說出去誰信呢?就算信了,她也可以想見人家會怎麼說──

    「怨誰呢?誰叫你爹娘死得早?」

    「不錯啦!有個作官的親戚。鳳大人仁慈,收留你,還遣了個丫頭服侍你呢!這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鳳大人甚至對外宣稱你是他親生女兒,可見他多疼你了。」

    這些……所謂的人情冷暖,在她甫踏進這座宅子、抬眼對上那些冰冷且帶著鄙夷的眼神時,她便全都明白了。

    因此,面對那些冷言酸語,她從不吭聲,但即使她習以為常,卻仍是無法避免讓那些話鑽進心頭、狠狠地戳上幾個血窟窿。

    「語箋,過年你就滿十三了吧?」嬸娘那溫柔卻帶著刺的聲音這麼問著。

    「噯。」她點頭,乖巧地應道。

    嬸娘又笑,打量著她。「瞧你娘把你生得多好,彎彎的眉、大大的眼,花兒似的可人兒。很快呀,你就要十五了,到時候上門提親的人恐怕是連咱家門檻都踩破了。」嬸娘笑了一陣,才又問道:「語箋啊,告訴嬸娘,可有心上人沒啊?」

    她半垂著臉,搖頭,不被察覺地擰了下眉。

    這女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十七、一個十六,哪有時間再來管她的親事?

    她才十二,還早得很不是嗎?這些人都不懷好意,她怎麼會不知道?

    「語箋啊,我們是你唯一的親人,又怎會害你呢?」在騙她的秘方時,他們會這樣說道。

    他們不是她唯一的親人,她還有個親妹妹,爹娘去世時,她才滿週歲……給嬸娘送了人去,說她克父克母,如今生死未卜……

    這些她沒同人說過,他們就當她忘了。

    他們當她膽小怕事,以為她不知道他們夫妻倆一肚子壞水。他們命丫頭趁著她不在時到她房裡翻箱倒櫃,就為了秘方。

    他們懷疑她藏起來,懷疑她沒有對他們坦誠。的確,她是瞞著他們──她六歲那年,爹爹就將那些秘方交給了她。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將那些秘方及醫書的內容全數背了起來,所有的醫書都在爹娘死後,由她親手燒了。

    這些秘方是為了救人的,可不是讓他們拿來發橫財的。

    「那嬸娘可就給你做主了。」清了清喉嚨,一樣是笑著的。「語箋啊,同你說個大好消息,你叔叔這趟到訟卿國去,幫你物色了個對象。同對方說好了,滿十六就嫁過去,還合了八字,聽算命先生說,上輩子也是一對恩愛夫妻呢。」

    「是怎樣的人啊?」她露出「嬌羞」的笑容,順著嬸娘的「喜上眉梢」問道,免得人家說她不知好歹。

    但心底……隨即揚起一陣寒意。

    他們……就是要這般將她往絕路上逼是嗎?

    嬸娘滿意的對象……他們怎會如此好心?那人,怕不是瘸了就是瞎了吧!是個官宦人家的少爺倒是有可能──而叔父之所以會答應,必定是對自身有利。

    若將她嫁給那人,或許能讓叔父仕途順遂吧?

    「那孩子呀,大你兩歲,你叔父見過了,說是長得十分好看呢。嬸娘先跟你說聲恭喜了,語箋。」

    「謝謝嬸娘。」

    「哪兒的話。」嬸娘站起身,伸出她那又是玉鐲、又是金戒叮噹響的手,摸了摸她細滑的臉蛋。「你是大女孩了,日後要更乖巧,否則嫁到人家那兒,公婆會不喜歡的。」

    語箋點頭稱是,望著嬸娘遠去的背影,咬緊了牙,腰桿子始終直挺挺的,像是要維護她最後一絲尊嚴。

    但心頭卻是越揪越緊,她似乎聽見嬸娘那得意洋洋的笑聲,似乎聽見外頭丫鬟之間的竊竊私語。

    然後,淚……就這麼不爭氣地落下了。

    ***

    在第一絲微弱的燭光探入自己眼中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疼。

    渾身無一處不疼。游少觀覺得自己像是給人嵌入了床中,動彈不得,腦子也重得很,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是誰,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為何在此……理不出任何頭緒。

    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十分喧鬧嘈雜,那鑼聲一下下敲擊著他微弱的意志。他微皺了下眉,稍稍適應光線後,睜開了眼眸。

    艱難地側首,一個身影映入他的眼中。那小小的身影有些遠,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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