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於媜
望著他,心口微微發疼著。
如果上天願意眷顧她,給她一個願望,她想要——他的愛!
但她知道這樣的心願太奢侈,或許連萬能的天神都辦不到!
「我想要化為一隻鳥,飛到更遼闊的天空。」她刻意以輕快的語氣說著。
風揚起她的髮絲,她看起來美得令人屏息、令他胸口發疼。
「但鳥太自由,永遠不會只屬於一片天空。」他以略帶苦澀的語氣說道。
她疑惑仰起小臉望著他臉上複雜的神色,他的話太深奧,她不懂,但她也不想懂,只要能留在他的身邊,永遠跟隨著他,那就夠了!
紅著臉將自己投進他的懷抱,只想讓自己任性這一晚,假裝他們彼此相愛、擁有彼此。
閉上眼,他收攏雙臂,讓熨在胸口的溫熱深深烙進心底,好教自己永遠也忘不了。
如果上天可以給人一個奢侈的願望,他希望——永遠都不必跟她說再見!
第十章
深夜,車子奔馳在冷清的台北街頭。
車子裡瀰漫著一股靜謐的沉睡氣息,易慎人坐在後座,腿上枕著一個沉睡的小人兒,前頭突然被叫來的司機大概是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神情也顯得格外嚴肅。
撥著她柔細的髮絲,沉睡的小臉蛋泛著一層淡淡緋紅,放鬆的臉龐、舒展的眉頭帶著一點天真的孩子氣。
她的嘴角甚至還帶著滿足的笑。
他的長指劃過那抹笑,輕撫過她粉嫩的臉龐,一路滑上她的鼻、眼,想把她的模樣牢牢記進腦海裡。
易慎人自嘲地勾起唇,原以為自己的自制力絕佳,能斷絕七情六慾,但自從遇上她,所有的理智卻全走了樣。
在必須道別的這一刻,他竟然捨不得放手。
但閱歷過人生百態,他很清楚,這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最不捨、最愛的卻往往得選擇割捨。
一直到這一刻他才領悟,生命最痛的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我要你知道,我別無選擇,但我所做的是對你最好的決定。」
望著她恬靜沉睡的臉龐,他瘖啞低語道。
可惜沉睡的小人兒依舊沉浸在酣甜睡夢中,渾然末覺自己正被帶往一個全然陌生未知的地方。
身旁放置了兩大袋的行李,是他特地請艾芸去替她準備的物品,所有為她添購的東西都讓她帶走。
車子繞上陽明山,漆黑彎曲的山路彷彿沒有盡頭,卻又顯得那麼短,他甚至覺得還沒有與她做完最後的道別,車子已經在一棟私人別墅前停了下來。
大門緩緩打開,司機熟悉地長驅直入,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車才剛停妥,一名俊朗男子隨即從屋內步出。
易慎人打開車門將沉睡的梁尋音抱下車,懷裡的小人兒輕得像是沒有半點重量,但他心口卻被壓得喘不過氣。
「她睡著了?」
「嗯。」
「你確定真的要這麼做?」看著他懷裡睡得香甜的人兒,任士熙有點不安地問道。
他沒想到,這個好友平時一聲不吭,突然一通電話來,就是這麼一個晴天霹靂的請托。
誰能料得到,嚴肅的他,竟然會愛上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呃,正確的說,已經二十歲了,在民法上已經是具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既然愛人家卻又不要人家,這邏輯他實在搞不太懂,反正跟這傢伙認識這麼多年,他也從沒搞清楚過,易慎人複雜的腦子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雖然不太清楚他到底在顧忌什麼,不過身為他的死忠兼換帖,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他自然是義不容辭。
「不得不!」他以異常緊繃的聲音說道。
深吸了一口氣,他繞過任士熙將小人兒抱進屋內早已備妥的客房裡,司機也隨後將兩袋行李提進來。
不敢再多看床上的人兒一眼,易慎人轉身朝門外走去,表情平靜得讓人害怕,但任士熙瞭解這男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他情緒過度壓抑的反應。
「鐵人,你真的不後悔?」
「好好照顧她。」沒回答他的話,易慎人只沙啞地吐出一句話,便轉身快步上了車。
直到車子絕塵而去,任士熙還是驚嚇在一旁久久回不過神來——那個號稱沒血沒眼淚的鐵人,竟然——哽咽了?
***
美好的一覺醒來,夢裡的溫柔男子、璀璨摩天輪、雲霄飛車……彷彿都還在眼前,但映入眼底的陌生臉孔,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
「你——」乍見眼前這張俊朗卻陌生的臉孔,梁尋音幾乎嚇壞了。
她記得昨晚自己實在玩得太累,竟不知不覺睡著了,易先生就在她身邊,怎麼會一覺醒來,她卻置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梁小姐,你別怕,我是鐵人——不,易慎人的合夥人,我們曾見過面,記得嗎?」任士熙竭力露出「慈祥」的笑容。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覺他確實有點眼熟,驚嚇的情緒慢慢平復了。
「怎麼樣?睡得還好嗎?」向來大剌剌的任士熙,一碰到這麼沉靜秀氣的小女生,竟也難得表現出紳士風度。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易先生呢?」她像是迷失的孩子,緊張地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呃,他……」任士熙目光觸及她天真的眼眸,話突然卡在嘴裡吐不出來。
他苦惱地耙著頭髮,向來能言善道的他,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她的來處跟去處。
鐵人這小子,什麼事情不好拜託,偏偏生平第一個「請」字卻是用在這時候,這種事——連他都不知道要怎麼收尾才會乾淨漂亮。
「走吧,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任士熙逃難似的急忙轉身往門外鑽,不敢再面對那張天真無知的臉龐。
「任大哥,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幾十分鐘後,車子已經行駛在台北市區,一路往郊區開去,梁尋音不知道是第幾次開口提問。
開著車子,任士熙迴避著她無知的目光,又一次哀怨自己交友不慎,那個自稱是他好兄弟的傢伙,竟然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交給他!
「我要帶你去……去……」話卡在喉嚨,「中途之家」四個大字怎麼都說不出口。
只消一眼,就看得出這白皙乾淨的女孩愛著易慎人,只是那沒血沒淚的傢伙竟然打算把她丟到那個地方去。
埋怨歸埋怨,但想起好兄弟離去前哽咽的聲音,他知道那傢伙也不好受,否則他又何必把這件事交給他來辦?!
任士熙不忍心迎視她的眼,只能尷尬的打哈哈。
「別急,等一下你就會知道!」
「喔——」無奈應了聲,這幾天來她所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了,她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另一次的震撼。
三十分鐘後,車子進入郊區,在一陣左拐右彎後,終於在一處兩層樓的建築前停下。
「到了。」任士熙如釋重負地宣佈,但知道接下來的事才是最艱難的部分。
不等他開門,梁尋音就逕自打開車門步出車外。
仰頭打量眼前陌生的地方,「中途之家」四個大字突然熱辣辣的撞進眼底。
驀然一轉身,任士熙就站在身後,臉上充滿歉意的表情印證了她的猜測——易慎人不要她了!
原來昨晚的特別安排、那個溫柔纏綿的吻,竟全是臨別前的禮物。他早已經策畫、安排好了這一切,在她還無知的以為可以一輩子待在他身邊的同時。
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梁尋音一臉震撼莫名,腦中反覆迴盪著這句話。
淚水湧了出來,她卻完全控制不住,只能像個孩子似的,任由淚水亂七八糟的掉個不停。
「鐵人這個決定也是不得已的,希望你能諒解。」
不得已?是不是因為她是他的累贅、他的包袱,讓他不能毫無牽絆的跟艾芸在一起——艾芸?他會娶她嗎?
心痛絕望的感覺瞬間攀升到極點,梁尋音好像一夕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
「我不要——我不要待在這裡!」她忍無可忍地痛心大喊。
她不是一個沒有思想情感的物品、一包沒人要的垃圾,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要什麼、想去哪裡,就自以為是為她奸的擅自安排她的未來?
「那你想去哪裡?」任士熙無奈地蹙著眉問。
一句話,讓梁尋音整個人頓時怔住了。
是啊,她現在又再度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她想上哪兒去、又能上哪兒去?
她茫然望著他,淚水再也流不出來,像是歷經了極度的傷心與絕望之後,所有的感覺都已經麻木。
聽見車子的聲音,像是早已等待許久的院長跟幾名老師都出來迎接,看樣子易慎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
「梁小姐,歡迎你加入中途之家這個大家庭。」
年約五十開外的女院長臉上掛著慈愛的微笑迎上前來,熱情地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別哭,以後這裡就像你的家一樣,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幾名老師也過來安慰她。
但她卻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似的,任憑再多的安慰也平息不了她的眼淚,她眼中誰也看不見,一心只想見到那個最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