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華甄
「沒有,是他救了我。」昭君指著剛從地上站起來的男人說。
婁睿轉身,認出那個男人時,臉上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嘿,高歡,是你救了我姊姊,一會兒到段軍長處領賞去。」
「謝謝真定侯,但高歡不要打賞。」高歡灑脫地回答。
高歡?!他叫高歡!昭君在心裡重複著這個帶給她快樂的名字,看到那個男人有禮地回她弟弟一笑,她的心當即迷失在他的笑容中。
趁其他人上來跟她的英雄說話時,她扯扯弟弟輕聲問:「你認識他?」
「我當然認識他。怎麼啦?」
「怎麼啦?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哪!」昭君歡快的語氣將她欣喜的心情表露無遺,絲毫沒注意到她弟弟眼裡的憂慮。
***
稍晚,當昭君終於有機會向弟弟尋問高歡底細時,姊弟倆起了嚴厲的爭執。
「不行,你不能去找他!」婁睿神情嚴肅地拒絕提供幫助。
「我就是喜歡他,為什麼不能去找他?他娶妻了嗎?」昭君生氣地說,想不到一向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弟弟這次會如此不通情理。
婁睿不理會她責備的眼神,啐道:「他只是一名地位低賤的戍卒,一無軍功,二無身世,若非看他人品不差,根本連當戍卒都不配,還娶什麼妻?」
「不許你這樣說他!」昭君眼眶發紅了,卻也鬆了口氣。
看到開朗聰明的姊姊竟然為一個卑微的小士兵傷心,婁睿知道問題嚴重了,不得不放緩語氣循循善誘道:「你只看到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是你知不知道,他連身為士兵必不可缺少的刀劍和戰馬都買不起,你找他幹嘛?」
「他今日也許落拓,但我相信他是有前途的人,我要嫁給他,我會為他準備所有的兵器、戰馬……」弟弟對他的貶辱激起了昭君的叛逆心理,她不再有顧慮地將自己的真心話說了出來。
「癡人說夢!」婁睿輕斥,對她的想法極不贊成。「僅僅一次池塘邊的相遇就認定一個人,你不覺得太荒唐嗎?」
「不荒唐,認定一個人,有時一眼就足夠了。」昭君不為所動的說。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婁睿既惱高歡讓他一向聰明的姊姊變得愚蠢,也憂慮她將給家庭帶來混亂。因為他深知,講究門第血統的父王絕對不會接納高歡,不會容許家族中滲入任何低賤的成分。他希望他的姊姊能早日清醒,不要鑄成大錯。
「昭君,你拒絕所有名門望族的求婚,一再說要嫁英雄,難道高歡就是你的英雄嗎?」他苦口婆心地規勸。「看看他,除了好外表,還有什麼?漢人血統,罪犯後裔,注定窮困潦倒……」
「罪犯後裔?」昭君漂亮的眉頭一蹙,打斷了他的話。
「沒錯。雖然他的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但早已沒落了。」婁睿簡單地說,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只好再多告訴她一些。
「他的六世祖曾為晉朝太守,後來的三位先祖都是慕容燕國重臣。到他曾祖父時因燕國亡而降附魏朝,他爺爺官至朝廷待御史,後因犯法被流放至懷朔鎮,到他父親時家世早已淪落,如今雖已鮮卑化,但他骨子裡還是漢人。父王和眾親族都不會贊成你的選擇,你這樣固執己見只會帶給你與他更多的傷害。」
弟弟的話讓昭君沉默了。雖然她心裡根本沒有把這看成是問題,但她知道這將使得她說服家人的工作變得困難。可是,不管怎樣,她絕不放棄自己的選擇。
看她不再爭辯,婁睿以為她被說服了,深感寬慰地說:「就是嘛,像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應該明白高歡並不適合你,他自尊心很強,絕不會娶一個郡主為妻。」
「他住在什麼地方?」昭君問,不理會他的話,世間事總有出人意表者。
「問這個幹嘛?」婁睿的臉色微變,警覺地問。
「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不行嗎?我可不知道你也是個勢利小人!」
婁睿求饒地道:「我並非勢利小人,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們好。而且,我與高歡也算是朋友,我們一起打獵,一起練武,所以我瞭解他的底細。」
「既然這樣,你就告訴我他住在哪裡,我得親自去感謝他,如果今天沒有他,我準沒命了。」昭君情緒激動地說。
對這樣的要求,婁睿無法拒絕,於是他把高歡的住處告訴了她。
原來他就住在與自己不過幾幢房屋之隔的地方!
得知了他的住處,昭君暫無所求,一心只想去見他,告訴他她的情意。
無論如何,這一生一世,她選定了他!
***
明月銀輝,寧安殿內,高歡獨自坐在自己的臥房內,面對帳簿,查核著一天內木材、石料等進出庫房的數目。
作為最低階的戍卒,他本沒資格擁有一間單人小屋,但因為他識字,懂計數,被指派來管理宮城維修的材料和工具,因此獨自居住在庫房。
三伏天的夜晚,空氣悶熱得如同旺火上的蒸籠,他上身穿著一件無袖短褂,使他的雙臂看起來更長、更有力。
他的眼睛盯著帳冊,眼前卻不時晃動著一個美得讓人難以忘記的女子。
她真是個多變的女人!
他暗自想著今天在城樓上被他救下的郡主,她與那日在太清池畔相遇時是如此的不同,甚至與往日他所見到的郡主也有很大的區別。
過去昭君郡主在他心目中一直是美麗而尊貴的,就像一尊精美的玉器,讓人欣賞卻不敢靠近;今天倒在他懷裡的郡主則勇敢而率真,如同綻放在山野的雛菊,美而不嬌,從她身上,可以汲取到無窮的活力;而那日在池水邊……
他的心跳加速,無波的眼底出現一抹調皮的笑意。
半裸的郡主是他見過最美麗的風景。這麼多天來,他無法遺忘池邊那個衣衫不整,面帶桃紅,櫻唇半啟的郡主。那時的她,是那麼美麗自然,清新可愛。她有著孩子般單純天真的表情,比陽光更燦爛的眸光和可與白雪媲美的潔白肌膚,而當意識到自己近乎赤裸時,她所表現出來的羞窘模樣,讓他相信那才是真實的她──熱情、自然、嬌美、羞澀和勇敢的混合體。
那天匆忙離開太清池後,他從未想過會再與她相見,更別提今天在城樓上還意外救了她。
看看自己為救她而刮傷的手背,他笑了,感謝老天讓他那時候剛好在那裡。
不過,當想起今天在城樓上聽到真定侯與郡主的對話時,他的笑容逸去。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聲,但是他聽到了。
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當時郡主是這麼說的,而他知道「那個人」正是自己。
她找他幹嘛?他忐忑不安地猜測著,難道是在太清池邊的相遇?可那時他並未冒犯她啊,好吧,就算自己赤身裸體在池中洗澡對她不敬,但那是因為自己並不知道她藏在花叢裡,否則,他怎麼敢在郡主面前脫衣?而且,當時他已經解釋並道歉過了,雖然她那時氣得要他離開,但他不認為她會因此而找他的麻煩。
「高歡,迎駕!」
門外突然傳來不熟悉的諧戲聲,他納悶地走到門前,以為是有人惡作劇。
兩個身穿玄色軍服的男人笑嘻嘻地抬著一隻木箱走了進來。
雖不認識,但從服裝上高歡知道他們是某個貴族府宅的護衛。
兩個士兵將木箱放在桌上,其中一人指著箱子說:「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為什麼?」高歡不解地問。
另一個士兵笑道:「兄弟,這是你救郡主有功得到的賞賜,不過現在你最好先到門口去迎接郡主,別跟在咱們身後轉。」
「郡主要來?」高歡心兒狂跳,回頭往門外看。果真,月光下有兩個女人正向他走來,前面那個丰姿綽約的女子,不是郡主婁昭君又是誰呢?
他暗自吃驚,急忙走出門,準備行禮,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已經先對他盈盈一拜,道:「昭君城樓遇險,幸得英雄相救,今夜特來表示感謝。」
高歡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所為乃盡本分,郡主不必掛懷。」
見他不僅俊朗如松,而且口齒清晰,舉止有禮,昭君心頭大喜,對那兩個士兵說:「你們先回去吧!」
兩個士兵行禮而去,昭君再對高歡說:「你起來,我有話對你說。」
看著她走進房門,高歡非常不安地跟隨在她身後。這間他住了兩年多的屋子一向令他滿意,可今天他卻覺得十分寒酸和簡陋,他真想將高貴的郡主請到屋外,滿院的月光可比一室燈火要美麗得多。
可是,當郡主面帶微笑站在屋子中央時,他什麼都不能說,只是平靜有禮地請她坐在自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並注意到跟隨她前來的婢女留在了門外,還替他們拉上了房門。
昭君巡視著這間以前守殿宮人住的房間,雖說空間不大,但傢俱完善,除了置於房子正中的桌椅外,靠牆的床榻、長櫃及各種生活用具的擺設都十分整齊有條理,絲毫不像一個獨身士兵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