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無可救藥

第24頁 文 / 沈亞

    「這裡不是中土,沒有什麼懿旨不懿旨,這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承諾。」

    「隨便吧,我從來沒與人許下過什麼承諾,不過聽起來那像是很嚴重的事兒。」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種時候還絞盡腦汁撒謊,但看到她漸漸堅強起來的面孔,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

    就算……很快就要死了也沒關係,至少她還懷抱著希望──復仇的希望。

    這女人如果是為了自己,那麼絕對不會有什麼復仇的火焰可言;但如果是為了她父親、為了其他的人,她胸口即將熄滅的火焰就會再度燃燒。

    這群笨蛋都有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特徵。

    ***

    又一次地鳴。這次的時間稍短,但地動天搖的程度卻更為劇烈。

    屋內的人神態自若地靜待地鳴過去。

    「還沒有找到嗎?」嬴之華端起香茗輕啜一口,身旁的荷新很快接過玉杯。「既是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命風行使者到祁寒關吩咐他們行動吧。」

    禁衛隊長胡剛領命,起身正待往外走,腳步卻遲疑地停了下來。「關於那些死士……」

    「即便他們回得來,時間也已經來不及了。」

    胡剛的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那些年輕的生命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他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送他們去赴死,但沒想到那一天會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自己冰冷的心會因此而感到疼痛。

    「我知道你捨不得他們。」嬴之華柔聲開口。「本宮也不是無情之人,當初他們賣身給本殿的時候就已經立下血契,要為嬴氏宗族奉獻性命。他們沒有家累也無牽掛,這樣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

    胡剛狠狠別開臉,他不想再看到她那張艷美的臉蛋,但這只是讓他的眼睛看不到罷了,她的模樣早已深深銘刻在他腦海裡無法抹去。

    「剩不到兩天了。」嬴之華歎息著上前,輕輕地扶著他剛健的手臂。「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這是天命。」

    「我把阿丑放走了。」

    嬴之華的臉色驟然大變。「你──」

    「你說死士們都沒有牽掛?那根本不對,阿丑就是朗易的牽掛;他們青梅竹馬,你卻硬要拆散他們。反正朗易就要死了,讓阿丑去陪伴他,是我這個義兄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她惱怒至極,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他耳朵裡嗡嗡作響。

    「你好大膽!那巫覡是屬於我的!你竟大膽私縱了她!」

    「沒有任何人是屬於任何人的。」

    胡剛的臉被她打得偏向了一邊,血絲從他的唇角流下,那模樣讓她幾乎後悔自己不該出手如此之重,但是他……他怎麼可以!他明知道那巫覡對她意義重大,那名巫女能預知未來啊,那對她的復國大業是多麼的重要!他怎麼可以這樣輕易的放走了她!

    「如果宗主覺得屬下做得不對,屬下願領罪自戮。」

    她的心猛地揪緊,憤怒的感覺更深一層。「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你明知道我不能殺你。」

    「你不能殺我,但我可以殺我自己。」胡剛冷漠地回答。「只要你希望我死,我會立刻死。」

    「下去執行本殿的命令!」她咆哮。

    「是。」胡剛轉身走了,俊朗的臉上還有著清晰的掌印。

    他看起來不痛,像他這麼高大威猛的男人就算是身上插著一把刀也還是能夠談笑風生,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巴掌。但他看起來蒼老、疲憊,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俊逸漂亮的少年。

    他們都已經不是了。

    「讓我進去!」聖衣的吼聲打斷了她的回想,他衝進屋內,將前來阻止的荷新推開。「別攔著我!」

    嬴之華歎口氣,坐回位子上。「聖衣,你的脾氣越來越糟了。」

    「我不走!為何要送我去中土?!我哪裡也不去!」

    「你說的不對。」再度端起已冷了的玉杯,嬴之華冷冷地睇著弟弟。「你該說沒有延壽的話你哪裡也不去;只要有延壽,就算是地獄,你也很願意去走一遭。」

    聖衣的俊臉紅了紅。在她跟前,他的氣勢明顯弱了下來。

    「時間已經到了,這座海上仙山、東海之國就要覆滅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等死嗎?」

    「那未必是真的。」

    「丑巫的預言你也聽過,只不過你跟旁人一樣全不當成一回事。」嬴之華厭倦地扶著額。「你們這些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到底要怎麼樣才肯相信?地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你都沒有感覺嗎?」

    「如果你只是為了挽救大家的性命,盡可跟他們好好商量,為何要把事情弄到這般不可收拾?」聖衣難受地望著她。「姊姊,你只是一片好心──」

    「誰說我是一片好心?」嬴之華寒笑著打斷他。「商量?與誰商量?他們肯聽嗎?早在一年前,我已經跟他們商量過無數次,有誰肯聽我的?東海之國的人口還不夠少嗎?當年徐福帶來八千人,如今我們甚至沒有八千個人!這座島根本不適合我們生存!」

    「可是你也說了,地鳴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他們說不定──」

    「他們寧願等這座島沉了,也不願意踏上中土的。」

    「就算是這樣,你也用不著篡位!」

    「篡位?!」嬴之華怒極,轟地一掌拍碎了玉杯。荷新驚呼著上來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卻只被她狂怒地揮開。「你說!我篡誰的位?!這片天下原就屬於我們!我是篡了誰的位?!」

    聖衣悲涼地望著她。她怎麼會如此固執?嬴氏的天下早在八百多年前就已經消逝了,那是被天下人所唾棄、反抗的朝代,為何她還如此汲汲營營、拚了命也要把那虛無的「天下」打回來?

    丑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預言東海之國將會覆滅,這預言除了她,沒有其他人相信──不,還有疾風相信;那個笨殿下,行事顛三倒四、說話瘋瘋癲顛的瘋子。

    一個勢力狂、一個傻瘋子所相信的事情當然再也不會有旁人願意聆聽。

    然而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在盤算這一切了。她要成為救世主,這座島上的八千人將成為她的戰力,打回中土的戰力……

    她不想他們死光滅絕,只不過是因為她的野心還沒有被滿足。

    弟弟那悲憫的眼神教人厭惡。他到底在同情誰?難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整個嬴氏宗族?難道她這麼辛苦的救了島上這八千條性命,還不值得他們感激涕零嗎?!

    嬴之華深深吸口氣,努力按捺住怒意,上前握住聖衣的手,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額頭碰著額頭,輕輕地說著體己話。

    「聖衣,幾百年過去了,咱們嬴氏躲在這荒僻的島上已經數百年了你知道嗎?不是幾十年,是幾百年啊。如今中土大亂,東海之國即將覆滅,這不是天命嗎?現在正是奪回江山的大好時機。等了幾百年的好機會,如果放棄的話,咱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始皇帝?」

    這番正義凜然、口吻卻又溫柔慈愛的話令他無法反駁。他這一生存在的理由只是為恢復嬴氏榮耀,這是自他出生之後就知道的事情,現在再來反駁已經太晚。

    「那是你的看法……」聖衣輕輕地推開了姊姊,悲傷地笑了笑。「我不會走的。延壽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就算要死,我也要跟她死在同一座島上。」

    「這由不得你。」

    「我知道。」聖衣難受地笑著。「我知道你會把我捆起來扔上船,你也會把我捆起來扔上龍椅,但是你沒辦法勉強我變成我不想變成的人,我沒辦法變成皇帝,我也沒辦法不愛延壽。」

    ***

    「跑!」

    隨墨瘋了似的呼喊,她的身影在血雨中翻飛,鷹爪所到之處血濺五步。她拿出了平時不曾使用的爪刀,變成了血染的修羅。然而那些死士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個個身手不凡,以死相搏!爪刀飛旋著在他們身上留下血痕,他們的刀劍同樣也不留情地招呼在隨墨身上。

    漫天血雨,分不清是誰的血;人影不斷交錯,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馬車已經倒下,馬兒們躺在地上痛苦地哀鳴著,四周染成一片腥紅。

    「快帶公主跑!」隨墨的聲音透著驚惶,這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身為宗殿內十大高手之一的她竟也熬不住這些不要命的死士們的圍攻。

    辛無歡無聲地詛咒著。能跑的話他當然也想跑,可惜背著延壽,雪深及膝,他們根本跑不動!

    死士的數量已經少了很多了,在他眼前晃動的模糊影像大約不到十個人,他沒辦法算仔細,但大概就是這些人了。

    這些人,就是他們的死神。

    延壽緊緊伏在他背上,她的指爪深深陷入他肩上的肉裡,他可以感覺到她正在拚命地顫抖,得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讓自己不哭、不尖號著回過頭去呼喚隨墨。

    她很努力了,這一路支撐到這裡,連他也想不到。早就該受到死亡召喚的女孩竟一路勉力支撐著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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