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連盈
楔子
這個地方，或許真的很貧瘠，灰濛濛的冬日從來不曾有過紛飛的雪。
可是冬天還是一樣的冷，一樣讓人心情不佳。沒有意外，沒有欣喜，或許沒有天災人禍就是最好的。
到底人活在世上是為了什麼？如果無法活得很好，又延續著不幸，甚至還更淒慘的話，那就像這頃刻間的傾盆大雨，來得措手不及，讓人狼狽不堪。
「少爺，下雨了。」司機大叔從駕駛座回頭，看向後方時語態禮貌周到，目光盈滿敬意。
「嗯。」交疊的長腿放平，互握的雙手也抬起抵在了下頷，線條優美的下巴之上，唇角溢出的笑紋溫和又醉人。
「王叔，你看，她在幹什麼？」悠閒的語氣似乎有和司機大叔閒聊的意思。
司機大叔轉而朝車窗外看去，雨下得很大呢，若不是他們早就知道那裡站著人，恐怕現在也看不清了。
空地上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小的緊緊倚靠著大的，姐姐像是毫無知覺一般，呆呆的站著並抬頭仰望天空，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少爺，我也不知道呢，下這麼大的雨還不回家，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不定是無家可歸。」
溫和的聲音溢出唇邊，當他挺直上半身時，柔軟的茶色髮絲輕晃了一下，銀邊眼鏡被修長的手指抬了抬，鏡片下是一雙祥和的眼。
「少爺是說，她們是孤兒？」司機大叔大吃一驚，看向窗外的目光頓時充滿同情。
「少爺，你看那姐姐真愛護妹妹，自己穿得那麼單薄，還願意把外套給……」好感人，多麼姐妹情深的一幕。
「愛護嗎……」唐少珩的喃喃自語輕微得像在自問，單手托著下巴好整以暇的看著。
「她的眼中只有冰沒有暖。」
「呃……少爺是什麼意思？」他老人家眼睛不好，看不到那麼深奧的事啊！
「王叔，去問問看吧。」溫和的少爺說著。
「是，少爺。」司機大叔立刻執行。
他才不會質疑少爺的話，因為少爺的看法，永遠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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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麼大的雨，你們怎麼還不回家啊？」劈啪的雨聲中忽然摻進關切的話語。
她心想，這一定不是跟她說的，這世上已經沒有和她相關的人，此時她只想看這天空，看下過雨的天空會不會下起雪來。
「小姐，你怎麼了？你看你妹妹都快哭了。」
妹妹？某根神經被觸動，彷彿想起什麼，簡迷離的視線從空中收回，仰了許久的脖子應該很酸痛，然而她卻感覺不到。
被雨水打濕的黏膩長髮貼在兩頰、肩頭、頸脖上，如此難受的感覺她也感受不到。
面前有個人，但是很模糊，一開一合的嘴不知在說些什麼，她的眼被雨水打濕了，看不清也不願看。
「她不是我妹妹。」她聽不見自己被雨水打散的零碎聲音，只能看見面前那人錯愕的表情。
「姐姐……」緊依著她的小女孩抬頭，淚眼汪汪的看著她，簡迷離摸了摸她的頭，將她身上的外套攏好。
不是妹妹但也不能不管，雖沒感情但是有責任。她手上的動作如此輕柔，眼中卻沒有一絲波瀾，面容沉寂。
「清晰，我們不是姐妹，我們的爸爸不一樣。」就算是同一個媽又怎樣？更何況，所有的人都不在了。
「姐姐就是姐姐，清晰要姐姐！」小女孩一頭撞進她的懷中，緊抓住她原本就單薄的衣衫。
簡迷離機械式的重複著安撫動作，眼中卻是一潭清澈見底的冰泉，毫無溫度。
已不在人世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給她們取這種名字？簡迷離、霍清晰，就算沒有關係，旁人也會自動將她們連在一起。
雲泥之別到某一種程度便變得異常親近。
王叔摸不著頭緒的看著這一對怪異的姐妹，怎麼回事嘛，大冷天的不要再給他看這種淒冷的畫面啦！
身後忽然傳來有節奏的腳步聲，王叔回頭看清來人，差點沒撲上去將他家少爺趕回車上。
「少爺你怎麼下來啦！這麼大的雨！」
「沒關係。」唐少珩對司機大叔安撫性的笑了笑，便逕自移步向前。
幾何圖案的針織衫外是件修飾身形的大衣，他的脖子上還圍著灰白色羊毛圍巾，柔柔暖暖的，和他臉上的笑容一樣。
簡迷離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沒飄雪，但仍舊下著滂沱大雨。呵……
扯開一個無意義且茫然的微笑，這種表情一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這樣輕笑她都覺得好奢侈、好費勁，如五臟六腑被焚燒過，身心疲憊。
唐少珩走到她跟前，手中的雨傘移了一半到她身上，她睜著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那雙眼不輕靈也不透徹，混濁空洞得有如盤古尚未開天闢地時的情景。
可自己的身影還在她的眼裡，對視的目光……竟有將時空隔絕之感。
唐少珩的唇角微微上翹，笑得意味深長。
簡迷離微微吐出一口氣，眼前的人舒緩了她的神經，是的，緊繃的、神經質的，埋藏在心中不得不宣洩的歇斯底里。
這是溫柔的大天使嗎？難道我身處天堂？
「沒有家嗎？」他伸出手指撩開她頰邊的幾縷髮絲，指腹的溫度似乎燙著她，因而驚顫的抖了抖肩膀。
唐少珩凝視著她的面容，多麼年輕的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流動在肌膚下的血液彷彿已經冰凍。
他覺得這種面貌真是美麗動人啊，方才在車裡看了那麼久，就覺得心碰碰跳，有種遇見珍寶的興奮感。
「嗯。」簡迷離應答，漸而脖子上多出他的圍巾，暖暖的將她包裹，圍巾的一端被他牽在手裡。
「那就跟我走吧。」溫柔的笑眼脈脈凝視著她，手掌捧著圍巾包裹住她的臉，提出動人的邀約。
「去哪裡？」心臟抽痛了一下，眼前這個男人讓她感到微痛。
「不下雨的地方。」唐少珩偏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司機大叔已經驚得目瞪口呆。
「為什麼？」她皺了皺眉，很想將鏡片後的那雙眼看清楚，當手指無意識的搭上銀邊眼鏡，想要將它取下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立刻倉皇抽回手。
唐少珩的眼中閃過星點般的光芒，輕笑道：「不好看嗎？」
「有些礙眼。」
他愣了一下，垂下面容兩秒，再抬臉時已動手摘掉銀邊眼鏡，放到她的掌心。
「那麼，就拜託你代為保管。」話音剛落，就將她攬到自己身邊，同時轉身對司機大叔吩咐道：「通知她家人。」
「是的，少爺。」
第一章
無人不知「唐氏全球」。
唐家財富的原始積累，是從祖輩在越南的軍火生意開始，漸而轉移到香港，在唐老先生去世後，最終由唐老夫人帶回台灣。
從唐少珩父親那一代，在老太太的帶領下，原始資本作用於醫療器材的全球採購，唐氏以嶄新面貌在台灣商界逐步登場。
到了唐少珩這一輩，全球採購的產品路線早已不限於醫療器材，專業精湛的眼光、周到的服務態度，再加上完備的產品通路，「唐氏全球」儼然成為這一行的龍頭。
唐老夫人在丈夫去世後毅然獨撐唐家，其強勢手腕跟精明眼光，從目前唐式營運的情況可見一斑。
她可是唐家沒人敢忤逆的老佛爺呢……
「二哥，二哥……等等我！」唐少余一蹦一跳衝到唐少珩身邊，手臂一伸攬過他二哥的脖子。
「三少爺，您別這樣纏著二少爺啊……」好在他們二少爺氣質好到炸彈都破壞不了，不然，總被這愛鬧的三少爺糾纏，還不知道有多損形象。
「我纏二哥怎麼了？又不關你們的事。」唐少余不但長得眉清目秀，連行為舉止都像女孩子般愛黏人。
唉……算了，原諒他只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十八歲男孩。
「你不是通知管家說不回來嗎？怎麼又回來了？」唐少珩淡笑，一襲休閒風格的衣裝看上去輕鬆愜意，領口的淡藍色白點領巾讓他顯得溫文爾雅。
「因為二哥你回來了啊，所以我冒著被奶奶恐怖眼神瞪視的危險跑回來，怎麼樣？很感動吧！」
「這麼怕奶奶？」
「二哥你也怕那位老佛爺好不好？」唐少余睨了他一眼。
「我是敬重。」唐少珩笑答。
「少扯了！除了大哥，誰不怕奶奶？」唐少余朝他擠了擠眼，下一秒鬆開搭在唐少珩肩上的手，收斂了原本輕鬆嬉鬧的表情。
「回自己家還搞得這麼緊張。」唐少珩看了他一眼，唇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雖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卻能感覺到那份謹慎。
「走吧。」
兩兄弟相偕走進偌大的客廳，悄無聲息的大廳讓人以為空無一人，事實上，卻齊聚了一群唐家子孫。
「也不怕呼吸困難。」唐少余悄聲嘀咕了一句，看到端坐在正中那位表情凜然的老太太，以及她身邊的人時，不由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