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毓華
是啦,他就是粗俗。
被逼上梁山,誰紳士得起來?
曾家不是他口袋裡名單的唯一,一個半鐘頭後他還有一場相親宴——沒錯,他只預備花九十分鐘搞定這場相親。
九十分鐘,足以讓他又賺進另外一口袋的金。
他臭著臉。
當然如果這場跟下一場都沒有可以的人選……嘖,一想到這就令人火大,這件事到底要浪費他多少時間?
他對公主的反應沒作聲,表情冷酷。
曾世雄卻慌了手腳,他連聲斥責女兒,又忙著向申無敵賠罪,一時手忙腳亂。
「我早就說過我不要嫁,我以後要是被家暴、被打成豬頭,你們要負責嗎?」公主完全不留情面的道。
「曾老闆,我看令嬡並不如您說的那麼有意願。」申無敵沒有任何表情,從嘴裡吐出來的字眼短促而沉惡。
空氣像凝了霜,一時之間,整個被包下來的茶苑安靜得跟死城沒兩樣。
「我女兒的意思是……」曾世雄徒勞的想解釋。
旁人或許不清楚申氏一族的實力在哪,他卻從小從祖父輩那邊對這富可敵國的家族耳熟能詳,他可是費盡力氣才攀上這條線,希望能沾上點好處,可是現在看起來情況非常、非常的不樂觀。
撞上申無敵黑得嚇人的眼,他吞下喉嚨裡的話,轉而訓斥女兒。
「小孩不懂事,爸爸會害你嗎?人醜一點又怎樣,賣賣ㄤ吃未空沒聽過嗎?不要那麼死心眼。」
他只顧著勸戒女兒,可沒想到也把申無敵罵進去了。
公主咬著水嫩的唇,紅著眼回瞪父親。
「曾老闆,你有種,浪費我的時間。」申無敵作勢站起來。要搞內哄?他對別人的家務事一點興趣也無。
瀑布般的汗從曾世雄的額頭往下滴。「我可以解釋∼」
「不必!」
他的冷漠太驚人,身高很不平凡,方纔他來得匆促,全部的人都被他談不上斯文俊俏甚至稱得上猙獰的五官駭住了。
大家幾乎都忘記了要呼吸。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申無敵看到一張絲毫不受驚嚇,鑲嵌著一對光華靈動明眸的瓜子小臉。
他匆匆掠過那雙眼。
「婚姻本來就是墳墓,跟誰綁在一起沒有什麼不同,這隻母猴子看到我嚇都嚇死了,還有什麼狗屁好談的!」他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咆,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很唬人。
汪靚靚看著曾世雄彎腰低頭的向申無敵賠罪。自己女兒被人指著鼻子罵母猴,那……他不就是沒毛的老公猴子?
「噗!」很不合時宜的笑聲。
好幾道目光,連同已經要轉身離去的申無敵都突地轉過來瞪視著她。
她目光如一汪清水,長眉淡雅,容貌異常的清秀,銀色繡鳥蘿纏枝的短襖,齊額劉海,一把長髮斜綰以簪子固定,有一綹不聽話的披在肩上。
年紀很輕,打扮很老氣。
「婚姻是墳墓,我以為只有我有這種想法,既然你也覺得有沒有愛情都要進到墳墓去,那嫁或是娶哪個男人、女人又有什麼差別,所以,就算女方對你沒意思,你也用不著這麼凶啊。」
她的聲音雖低卻柔韌清越。
申無敵勾唇,似笑非笑,看在其他人眼底卻更像張口要噬人的野獸。
「小姐,你在建議我用脅迫的手段逼這隻母猴子嫁給我?」
「當然不是,是口氣可以稍微溫柔一點嘛。」
「老子就習慣這種口氣,還有,別亂管我的閒事!」凶神惡煞,聲音可怕到爆表。
汪靚靚卻不是很受影響。
這男人的特質太突顯,講話咄咄逼人,天生一副天皇老子的模樣,雖然沒有刻意表現別人都低他一個層次的態度,但那兇猛的口氣、陰鷙的氣勢,卻三言兩語就把人吃得死死的。
「你相親的對象是我的死黨,我替她爭取權益也沒錯啊。」
「錯!錯得離譜!」
你來我往,兩人詭異的居然有問有答。
測知颱風已然轉向的公主,在看來看去之後,居然推波助瀾起來。
「對!靚靚說過男人就算少只胳臂斷條腿,或者多幾條難看的疤痕也不會死,我覺得你們兩個比我還要速配耶。」
她一講完,曾洪秀美好不容易定下神喝在嘴裡的枸杞紅棗茶噴了出來。
曾世雄臉上不只三條黑線。
申無敵又多看了汪靚靚一眼,嘴角不屑。
「亂七八糟!」
「你把話講清楚,哪裡亂哪裡糟了……」
「好男不跟女鬥!」
「你歧視女性!」
他冷瞪她一眼,對著猜拳猜輸被派來調解的侍者大吼,「讓開!」
接著格開倒楣的侍者,穿過圍著看熱鬧的其他服務生,直接走出大門跨上停在外面的哈雷機車,油門一催,留下一地的煙屁消失不見。
第二章
申氏一族發源於嘉南平原,是南部非常顯赫的家族。
百年前只要是平原上看得到的鹽田都是申家的。
後來主事者把資金轉往他去,留下少數的店舖跟地產也逐漸轉手或沒落,許多人都以為申氏一族已經式微。
殊不知,那些外流的龐大資金在能幹精明的當權者手中變成後盾,申家另起爐灶後所經營的企業更加多元化,日積月累,資產有增無減遍佈全球。
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用這兩句話來形容申氏遍佈亞太地區,橫跨全美的事業版圖最是貼切不過。
申家的生意規模龐大卻不複雜,對傳統產業食衣住行、柴米油鹽情有獨鍾,五個兄弟各司其職,也都游刃有餘。
台灣是申家的根,即使大部份產業都在外地,還是設了辦事處。
為了自己「無關緊要」的終身大事,申無敵很悠閒地住下,他外表粗獷卻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人,他不想自找罪受,最後積勞成疾的死在權力的寶座上。
感謝父母替他生下許多手足幫手,在必要時候可以悠哉的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他不進辦事處,沒必要。
低階員工不會知道他是誰,高階管理階層目前也都很稱職,又何必前去打擾,鬧得大家雞飛狗跳。
他清晨五點半起來晨跑,從八里水岸經過長長的堤防,一路跑到不知名的公園,渾身大汗的他本來想進會員俱樂部去沖個澡,順便享用美味的早餐,卻出乎意外的看到她。
那個他不知道名字印象卻深到不行的女子。
小公園淨是打太極拳還有跳排舞的歐巴桑、歐吉桑,她一個人坐在濃密茂盛的樹蔭下邊咬三明治邊看報紙,不知道看到什麼連忙翻找包包裡的筆,一拿出來才發現已然沒有多餘的手,只好用嘴把筆蓋咬掉,吃到一半的麵包放在膝蓋上,神情專注的在報紙上畫圈圈。
這麼早已經打扮整齊,可是看她的樣子又不像白領上班族。
「你一個人在公園吃早餐?」
「嗯啊。」幾乎把頭埋在求職欄中的人很鬆散的回應。
「你很好養,一塊三明治就打發了?」
「我也很想念公主家豐富的早餐,你都不知道他們家的廚子手藝有多好,我這陣子肚子都給養刁了呢。」
好大一聲歎息,雖然也不過幾頓飯沒吃到,卻彷彿隔著千年的時空。
申無敵表情怪異的扭曲了下。
她確定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很顯然∼是不知道,因為她恰恰揚起焦距不是很集中的眼對上了他。
他看見了那張被物盡其用的報紙,上面紅色的圈圈真的不少。
她在找工作。
「聽起來你好像碰到困難?」他壓抑自己的聲線。
「沒有人願意請我,我已經很退而求其次了,就連清潔公司的清潔工我都去應徵,他們也不要我,再過一陣子不只喝西北風,恐怕連住的地方也成問題了。」這人好好,居然願意聽她訴苦。
雖然爺爺一再交代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用不著一直草木皆兵吧。
「這麼嚴重?」
「是啊,都是那個男人害的,要不是他,我起碼還有個地方住,被他一攪和,我有預感快被掃地出門了。」她忿忿的捋拳憑空揮舞了下,好像這樣就能把滿腔的忿意消除。
「哪個男人?」雖然不想對號入座,但她說的人不會是他吧?
「公主好好一門婚事被我搞砸了,曾爸跟曾媽每天都擺臉色……你……哪位,我認識你嗎?」她竟然對著一個晨運的陌生人大吐苦水,她是憋瘋了還是怎樣?
吃完那頓荒腔走板難以下嚥的相親飯,和藹可親的曾爸、曾媽再也沒給她好臉色,她突然從受歡迎的客人變成人人喊打的怪獸。
說是一門好好親事被她搞砸了,要是她沒跟著去湊熱鬧,女兒應該可以很順利的嫁入豪門,富上加富,有錢到流油諸如此類。
兩面不是人吶。
每天要被盲目的流彈掃射不要緊,反正天天早早躲出來,不過照她求職不順的慘狀看來,不用多久她真的要落魄到去住台北火車站了。
唉,不公平、不公平!
她無知的到處碰壁,後知後覺的才知道她是個沒身沒份的「外籍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