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淺草茉莉
「數兒,怎麼來了?」宋連祈見到她出現也不驚訝,就像是早看到她一樣。
「沒什麼,想來花園散散步,正巧聽見涼亭有人撫箏,趨近瞧瞧。」其實她是來散心的,無奈該來的總是避不過,如果早知道會讓他瞧見,她決計不會偷看的。
「沒關係,你來得正好。」他還是閒閒坐著飲酒,連起身的動作也沒有,但眼睛沒放過她藏不住的紅眼眶,拳頭握緊了點。
衣玉露見到她僅是淡然頷首,反倒沒有那日妝媛會初識時的熱絡。
也對,現在身份不同了,是妻是妾又何妨?受寵的人才有資格笑。
數兒吶吶的搖著頭。「哪的話,是我打擾你們飲酒撫箏了。」
「不,來得巧,玉露正好在彈蝶戀花,我不也教過你了?你們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嗯,可以切磋切磋。」衣玉露淡淡的開口。
她這是在下戰帖嗎?她哪比得過她!剛剛聽她撫箏,數兒自己比誰都清楚兩人的差異。
「不了,我哪比得上衣姑娘。」聲音平穩,只有微微抖著的小手,洩漏了主人一點點心思。
衣玉露半瞇起美眸看著她,聲調冰冷,「你手在抖,很冷嗎?」
數兒愣了一下。她是看出什麼了?是在嘲諷她裝得不夠徹底嗎?「我沒、沒……」她不知該如何解釋。
聞言,宋連祈盯著她抖著的小手一會,幫她接話,「數兒身子虛,興許是今天又更冷了吧。」
「身子虛?那得多補身子,往年每逢冬季,我爹就讓大廚日日給我備參茶。」衣玉露沒再看她,低頭又開始摸她的箏,輕輕的將木頭上的小小灰塵吹走,非常專心的樣子。
數兒不曉得她的話有沒有別的意思,但仍傷了她的心。她自小窮苦,就算後來跟著丈夫吃好穿好,但畢竟不是真的千金閨秀,哪有可能讓人天天拿參茶供著?!
衣玉露的一舉一動,在在都突顯兩人的不同。
「有讓廚房備補藥了,不勞衣姑娘擔心。」
宋連祈突然冷了臉,有些怒意,「你還在吃補藥?」
「嗯。」他生什麼氣?難道納了偏房,她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連暍點補藥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會不會太絕情了?!數兒的心像被人劃了好幾刀。
瞇著眼看了亭外的霞姊一眼,他沒再多說,將視線全投在衣玉露身上。「你怎麼沒跟我提參茶的事?以後你得靠我照顧,我等會兒讓春兒吩咐廚房,日日給你備參茶。」
「嗯,那你得先讓人回去問我家大廚秘方,我只喝我家大廚煮的參茶。」弦是不是沒轉緊啊?她動手摸了摸弦。「我的箏好像有點問題,明兒個你幫我請師傅來修,是街口轉角第三間的王師傅,其他人不行。」
「好啊,你不是帶了好幾把來,都讓師傅一起瞧一瞧吧。」
「不行,有些是給廟旁的楊師傅看的,有些是讓宮裡的丁師傅看的,還有的是……」衣玉露說了一堆,態度堅持。
「好好好,都找來吧。」他狀似無奈。
宋連祈又是抱怨又是討好,看在數兒眼裡全化作情侶間的調笑,全化作他對衣玉露的疼寵,狠狠刺痛她的心。
儘管從前他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但她骨子裡認定自己是丫頭,儘管不在人前低頭,但仍掩不住丫頭的性格,像衣玉露這般驕縱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敢,什麼都是少爺給她的,對,她永遠只是他的丫頭,短暫的成為他的妻,終究只是場夢。
這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我真的覺得越來越冷,那我回房了,不打擾衣姑娘跟相公的興致。」站起,數兒轉身,動作俐落。
「等等。」突然想起了什麼,衣玉露開口留人,「你以後不能喊我衣姑娘,要喊我姊姊。」
姊姊?這話什麼意思?她驀地回過身。「喊你衣姑娘是姊姊一時改不過來,妹妹別計較,姊姊往後會注意的。」
她不想這麼咄咄逼人,但她不能這麼被人欺。
「你這話錯了,我是姊姊,你才是妹妹。」
數兒蹙了眉,看向丈夫,但他一句話都沒說,甚至看都沒看她,只是輕輕的拾起飛上衣玉露細肩的落葉。
相公這是認同她嗎?
不在意對方變了臉色,衣玉露平淡的解釋,「這事我跟連祈商量過了,我爹萬不可能答應我做人家的偏房,所以連祈為了娶我,事先答應過我爹,會讓我做正室的。」
「你已經進門了,現在說這些不是晚了嗎?」數兒表現難得的強勢。為了宋家能傳承香火,她已經犧牲她的愛情,難道現在連最基本的尊重都留不住了嗎?
「沒錯,畢竟在外人面前是先娶了你,為了估計你的顏面,對外你還是宋家的大夫人,但在宋宅,我才是正室。」一點都沒察覺自己的話有多傷人,衣玉露說得振振有辭。
「你就是要我叫你一聲姊姊?」咬著唇,數兒硬逼著把淚吞回去。身世好就要這麼欺負人嗎?
「對,嗯……應該說不只。」
不只?那她還想怎樣?「你想說什麼說清楚。」
「是啊,玉露你有話就說吧,數兒不會為難你的。」宋連祈含笑地補上這麼一句。
這笑容刺得數兒揪心。相公這話是要她無論如何都得配合了?!
「那我有話就直說了,聽說你是連祈的賢內助,也是因為你才保住了宋家的產業,甚至幫宋家累積更多財富。」她話的內容是稱讚,但語氣仍是平鋪直述,一點都沒有看得起數兒的樣子。
「不敢當,我只是幫著記賬、掛名,保莊家業是桕公一個人的功勞。」
「嗯,是這樣沒錯,但既然以後我才是宋宅的大夫人,輔佐連祈的事就由我來吧,所以我要你交回宋家所有的產業。」
此話一出,數兒臉色泛白,「交回產業?」
衣玉露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沒錯,我知道連祈礙於抵押條的關係,產業下方便過回他名下,所以交給我保管最妥當,這麼做也能避免落人口舌,我家本來就是大戶人家,不會覬覦宋家的產業,也可以避免有人說你圖謀宋家,你說是不是?」
她也沒想過圖謀末家啊!數兒望向衣玉露身旁的男人,見他面無表情,也不搭話,似乎不反對這件事:心更傷了。他也怕她會吞了他的產業嗎?
「可是……這帳務的事複雜……你能接手嗎?」自從相公發現她的才能後,宋家的帳務一向是她管的,對外的商事才是他接手。
衣玉露皺眉,為難的看著宋連祈。「是這樣的嗎?」
「以前是因為防著姑媽,才讓數兒管帳的,但現在都是自己人了,你不會看帳本沒關係,帳務這種小事讓帳房處理就好。」他話是對衣玉露說,但明顯是要給數兒聽。
他居然幫著別人說話?!數兒笑裡隱含著水氣。「是啊,帳務這種小事,也不是非我不可。」既然相公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抓著權又有什麼意思?
「就是。」衣玉露頷首,頗為認同的樣子。
她的樣子會不會太囂張?
幽幽藏住傷懷,數兒不再堅持。「我等會就將產權交給你,以後你就是宋宅的大夫人了。」
「那就麻煩了。」低頭,無視其他人,她又開始寶貝的摸著箏。
宋連祈也低著頭,但他是寶貝的摸著衣玉露的發尾。「玉露,我想聽你撫一首瀟湘夜曲。」
「好啊,那要不要邀妹妹一起坐下呢?」她已經躍躍欲試,此時笑容看來最是美麗。
「數兒要忙,帳務交接的事會讓她忙一陣子,還是別耽誤她的好。」輕輕幾句話就將數兒打發,宋連祈又坐回椅子上,啜著酒,俊眸瞅向佳人,既欣賞也多情,連一眼都沒再多分給數兒。
她黯然的轉過身出了涼亭,霞姊則是勾起詭異的笑容跟在她身後。
數兒的步履蹣跚,心遲遲不能釋懷。
那雙曾經只溫柔望著她的黑眸,如今轉了方向,眼底看見的不再是她的倒影,而是滿滿另一個女人的巧笑倩兮。
嬌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涼亭裡的男人深深看了最後一眼,終於放鬆早握到麻的拳頭。
他的視線看著她來,也跟著她走,只是她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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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轉冬了,數兒感歎的看著路人開始在身上加棉襖。
「二夫人,今年新進的花色很漂亮,要不要挑幾塊布,讓人給您做冬襖?」
綢莊掌櫃的一聲二夫人,喚醒兀自沉思的數兒。「抱歉,我走神了,掌櫃的,您剛說什麼?」
「沒關係,是問二夫人要不要挑幾塊新進的布做冬襖?」他真的不懂明明是大夫人,怎麼娶了偏房,主子反倒要他們喚數兒二夫人了?
高掌櫃著實為數兒叫屈。他是接替原先宋美華的親戚王掌櫃的位子,因為帳務的問題,常跟數兒夫人有接觸,她的能力是幾家店舖掌櫃有目共睹的,待人也親切和善,偏偏造化弄人,好不容易丫頭扶上正主,卻又淪為二夫人,連往常都伴著她來的少爺也……他特地交代夥計別提起剛剛少爺已經來過,還是帶著大夫人的事,希望夥計們別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