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簡瓔
「你、你本來就是外人——」火妮騎虎難下的說著,心裡懊悔得要命。
她幹麼那麼嘴硬啊?她根本沒把他當外人……
「我知道了。」辜至美惱怒地說:「算我雞婆!我是外人,跟你毫無關係、毫無瓜葛的外人,以後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事了!」
他走了,帶著一身叫人顫抖的寒氣走了。
火妮沮喪的看著他冷著一張臉走出她的房間,她的心情在瞬間低落到一個不行,眼淚不爭氣地滾出眼眶。
她閉了一下眼,感覺到心痛得無法壓抑,那酸楚的感覺擴散到她的血液裡,成串的淚珠無聲的墜落在她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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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至美心情惡劣的從火妮房間離開,他本來想去外面抽根煙,瞥到苗大順獨自一人坐在小偏廳裡喝酒,那寂寥又苦悶的身影令他停住了腳步。
「阿順叔——」
苗大順抬頭看到是他,臉部肌肉一下子放鬆了。「是你啊,光宗,來來來,跟大順叔喝兩杯,一個人喝酒怪沒意思的。」
他不置可否的走過去,在苗大順對面坐了下來。
反正他也正好心情超級悶,就喝兩杯吧,他已經漸漸習慣啤酒的味道了,其實也還挺不錯的。
「來,喝吧!乾杯。」苗大順斟了兩杯酒,一人一杯。
辜至美跟他乾了—杯,他也「入鄉隨俗」了,知道啤酒要大口喝才好喝,最好是每次都乾杯。
「這麼晚了下睡,怎麼自己在這裡喝酒?」
「我悶啊!」苗大順沉重的歎了口氣。「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你也看到那陣仗了,那些人一定會再來逼火妮的。」
辜至美看著他那苦惱不已的老實人雙眸。「難道你跟苗大嬸都不希望把農莊賣給財團、享享清福嗎?這樣不是對你們比較好?」
「哎呀,農莊不能賣掉,千萬不能賣掉呀!」苗大順緊張地說:「農莊是火妮所有的寄托,要是賣掉了,等於是逼她去死,所以千萬不能賣!」
「這麼嚴重?」他狐疑的問,「火妮不是大學生嗎?她難道不能去找一份工作?」
「唉,這個說來話長——」苗大順搖搖頭。「火妮她會一心想搞好有機栽種是有原因的啦。」
「什麼原因?」
「火妮有個大她五歲的男朋友,叫做勁哲,就是今天來的那個村長伯的獨生子,他們交往很久,從高中時候就在一起了,兩個人打算等火妮大學一畢業就結婚,沒想到三年前,勁哲卻突然過世了。」
辜至美愣住了,他像突然挨了一棍,狼狽、生氣、懊惱的情緒同時從四面八方跑出來,包圍住他。
她的男朋友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怎麼——怎麼會呢?
她為什麼都沒說?她剛剛為什麼不說?一任他不留情的批鬥她?為什麼?她這個傻瓜!到底在想什麼啊?
「勁哲是個好孩子,很孝順,大學是讀農的,畢業後,他主動留在家裡幫忙,他不想他爸媽辛苦,自己親自下田,一個大學生能這樣,真的很難得。」
辜至美不發一語的聽著。
苗大順繼續說下去,「可是,噴灑農藥後,他常常會頭暈目眩,這本來沒什麼,我們種田人,都是這樣啦,農藥本來就是有害身體的東西,可是勁哲可能是體質的關係,他比別人暈得厲害,還常要到醫院給醫生看,那些毒呀,都跑到他身體裡去了。
「不到—年,他臉色泛黃,農藥把他的肝都弄壞了,他自己還沒有警覺,有天在噴農藥的時候,他咚的倒下去,從此沒再醒過來。
「那陣子,火妮傷心得不得了,她不相信勁哲就這樣走了,我們也捨不得啊,可是有什麼辦法?
「勁哲的後事過去之後,好久好久,火妮都待在屋裡不肯出去,也不肯說話,飯也吃得少,每天在房裡對著勁哲送她的貝殼講話,我們都擔心她是不是瘋了。
「後來,有個很疼愛勁哲的教授來看她,告訴她,可以試著讓農場轉型為有機栽種,這麼一來,不僅農民的健康有保障,消費者也吃得安心,勁哲在天上也會感到安慰。
「那個教摶說的話,火妮都聽進去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火妮每天研究要怎麼種出沒有農藥的東西,大家都說她走火入魔了,可是我跟她媽反而安心,至少她肯走出屋子,肯說話,肯吃飯,肯看看太陽和月亮和摸摸她養的那些貓拘,這樣我們就滿足了。
「所以光宗啊,你千萬不要對她提賣農莊的事,今天勁哲他爸那樣就已經夠傷她的心了……人啊,真的是會變,當初火妮決定要做有機時,勁哲他爸還流下兩行眼淚,現在卻……唉,人都是現實的啦,也不能怪人家,那間黏通球出的價錢實在好啊,換做是我,我也會心動……」
辜至美沒聽進去苗大順後來說了些什麼,他只知道自己錯了,完全錯了。
在女朋友需要的時候不在身邊的男朋友,算什麼男朋友?
他是這樣對她說的。
原來,她根本就無從叫起,因為他已經死了。
原來,自以為是的人是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就在她面前大放厥詞,對她造成二度傷害。
他真是混蛋,他跟那些來逼她賣農莊的人有什麼不同?
「……哎呀,我肚子怎麼突然那麼痛?是不是下午阿昌請我吃的那幾尾蝦子不新鮮啊?不行了、不行了,要去拉屎了……光宗,你等我啊,我馬上就回來……」
苗大順抱著肚子奔去廁所了。
辜至美喝完杯中的酒,霍地站起來,心裡想的都是火妮,人也不知不覺回到她房門口。
他舉手敲了敲門。
房裡隱約傳來哭泣的聲音,他心裡掠過一抹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在想念過世的男朋友嗎?所以哭得這麼傷心。
該死!他幹麼不把事情搞清楚,無端端勾起她的傷心事,讓她在這裡為了別的男人而哭!真是該死極了!
他再也無法忍受她這樣了,這個笨女人!他轉動門把,闖了進去。
「你不覺得自己太傻了嗎?為了一個死掉的人而努力,你究竟想證明什麼給誰看?」
火妮從書桌上拾起頭來,臉上都是淚水,她看到他,還有他眼裡那古怪的神情,她的心怦然一跳。
怎麼?他不是說以後不管她的事了,為什麼又跑來了?
「……你在說什麼?」她哽咽地問。
「我都知道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聲音激烈:「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男朋友已經死了,讓我像個傻瓜一樣的罵你?」
火妮吸吸鼻子,瞭解了。
原來他剛剛跑出去,不知道從什麼人嘴裡知道勁哲哥已經死了的事,覺得自己被騙了、不被尊重,所以又忙不迭回來質問她。
哈,她還以為……以為他是回來安慰她的,看到他的時候還心跳了一下,她真的是完全想錯了。
一切都以他的感受最為重要,他真的是個很自私的人。
「告訴你又怎麼樣?你就可以瞭解嗎?」她衝口而出,「像你這種生性冷漠的人,根本不會懂那種失去摯愛的戚覺,就像一瞬間,全世界同時熄滅了所有的燈,他再也聽不到我說話,你懂那種深沉的無奈嗎?你懂嗎?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堅持我現在所做的,他在天上就會過得很好,這樣也不行嗎?」
辜至美嘲弄地問:「難道你把一個死人當活人,只為了他努力過生活就算是很懂愛嗎?你打著為他而活的旗幟過日子是要做給所有的人看,看看你有多重感情、多念舊嗎?」
火妮像觸電般跳起來!
「住口!你住口!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這麼瞧不起我的感情?你試著瞭解過別人嗎?我認為沒有失去記憶之前的你,就是一個不帶感情、沒有溫度,不懂愛為何物的人!」
「那麼,你打算把一個死人當成你的護身符到什麼時候?」他死盯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眼睛裡去。「你打算一輩子不忘掉他?」
不忘掉他,也不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要這麼一直傻下去嗎?
「有什麼不可以?」火妮的聲音幽冷而清脆。「我忘不掉死掉的人並不丟臉,你從沒有打開心房去愛人吧?!那才丟臉,因為你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話一字一句,強而有力的敲打在他心上,他渾身震動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也越來越懷疑,自己真的是她說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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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亮,火妮還在床上正好眠的時候,敲門聲就叩叩叩地響個不停,像催命符似的。
「誰啊?」昨天她哭到睡著,頭有點痛,想再多睡一會兒,不要來吵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