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寄秋
她不過說了幾句,二夫人再親也親不過娘親,她對他再好也好不過親娘,別人的娘永遠也不會是自己的娘,母子連心是誰也取代不了。
這有錯嗎?
真相只有一個,卻不見得人人願意接受。
一聽完她的話後,左驚虹登時掩面低泣,滑落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令人感到淒楚,很想上前撫慰一番。
而她一哭,平時就陰晴不定的司徒太極立即朝她大吼,說什麼都不知情的她正在傷害一個善良的女人,他的親娘不是人,連虹姨的一根小指也比不上。
不是人難道是鬼,竟有這種不孝的兒子詛咒自己的娘,寧願搶鳩來做娘,不認雀兒母。
「……敢凶我,從小到大沒人有膽凶過我,要不是為了那面古鏡,我會忍氣吞聲看人臉色嗎?」
欺人太甚。
歐陽春色曾想過偷偷潛入司徒太極房中盜鏡,但是怕打草驚蛇,鏡子沒偷著反而讓他藏在更隱密處,那不是更糟糕。
再者,她還不曉得如何透過古鏡回到未來,隱約記得那天有月光……
「咦!這裡已經有人了嗎?」原來不再是她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一名身著乳白色湘衣水田青繡裙,外罩紫綢薄衫,髮絲如雲瀑半髻半披肩,容貌秀麗的女子輕踩蓮步而來,乍見平日流連的林子有人闖入,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失落。
這裡是唯一不受打擾的清幽淨地,平常鮮少有人煙走動,草長過膝乏人打理,席地而坐冥思不易被發覺,一直以來是她最喜愛的地方。
如今看來,她必須與人分享了。
「你是……」對方尚未回應,隱約間一個名字已浮上心頭。
「柳繡娘。」一個不受重視,宛如遊魂的苦命女子。
「司徒太極的女人?!」果然是她。
能優哉游哉四處閒晃的人不多,除了隱月山莊的主人外,也只有她了。
柳繡娘一怔,突地低聲輕笑。「是輕賤自身的女人,我不屬於任何人。」
隨時想走都不會遭到阻攔,只在於她肯不肯離開。
「可是你確實是他的女人,你們之間……呃,還是有那麼一層關聯在。」說實在的,她並不討厭眼前的女人,反倒覺得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
柳繡娘點頭,表情理所當然而平靜,「他要我時我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你不想成為他的妻子?」女人家以身相許的最終目的是當上男人的妻室。
「那叫報仇,不是報恩。」柳繡娘清冷的說道。
「嗄?!報……報仇……」歐陽春色睜大眼,慢慢地笑出聲,認為她形容得非常有趣。
「當初我跟著他是因為我無處可去,女人一旦失去貞操便毫無價值,除了他我不知何去何從。」她很茫然,以為就此死去會比較好過。
「胡說,在我們那裡婚前失貞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未婚生子還大聲向人宣告,你不能妄自菲薄,老天不會一直虧待你。」天生我材必有用。
「噫!」怔愕的柳繡娘略微動容,眼眶泛著淚光。「你是頭一個未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還安慰我的人。」
這世道對女人極其不公,錯的明明不是她,而且身受其害,可世人未加憐憫,反過來指責她放浪淫蕩,男人才受不了引誘起了色心。
即使在隱月山莊內,眾人看她的眼神仍是鄙夷不屑,大聲談論她的淫賤,刻意提起種種她想要忘記的不堪過去。
他們不肯饒過她,全都認為是她的錯,誰叫她生得美,引人覬覦,秀美的容顏便是她的原罪。
「不是安慰,是激勵,女人也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呃,這個年代好像不太可能,她說得太快了。「對了,我叫歐陽春色。」
她微訝。「你就是那個女大夫?」
「騙吃騙喝的女騙子才是……啊!你可別說出去,不然我連混都沒得混了。」歐陽春色十分訝異在她面前放下心防,暢所欲言。
「呵……你真是活潑,讓人一見就喜愛。」柳繡娘被逗笑了,掩著唇暢笑不已,一掃眉間輕愁。
歐陽春色懊惱地捉捉頭。「是活潑過了頭,我爸……我爹常說我是野猴子轉世,沒一刻安定。」
「真好,我很羨慕你。」她也有爹娘,只是有家歸不得。
「羨慕?」像隻猴子?
螓首輕搖,髮際的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你是個大夫,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完了,《本草綱目》沒帶在身邊,遇到婦科的毛病她也束手無策。
歐陽春色這個假大夫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來混的,望聞問切一竅不通,不會把脈,不會開藥,只會翻書用蒙的。
所幸她醫治過的人不多,就一個司徒青衣,而且還好死不死被她蒙對了,她才能在莊內「橫行」,否則她現在八成早被趕出莊賣涼茶,找回家的路。
「跟我來。」柳繡娘撥開叢生的白芒花,走在前頭。
「咦?」她還沒有答應吧!
唉!走就走,難得遇到一個投緣的,就算被逼上梁山也要硬著頭皮,她的運氣一向不錯,至少她有現代知識能幫上忙,不致無知得什麼都不懂。
望著前行婀娜身影,歐陽春色心口很沉重,她想起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的司徒太極,心情極其複雜,她們兩人之間的牽連竟是這個該死的男人。
「就在前頭,你小心足下,這裡很潮濕,石頭會滑……啊!」滑倒了。
「你……你以後要記得先說……」痛……她骨頭快散了。
柳繡娘忍著笑,扶了她一把。「因為很少有人來,所以……」
「嗯!嗯!我瞭解、我瞭解,階少行人生苔色嘛!我……」她又晃了一下,差點往前一滑。「我們不能走好走一點的路嗎?」
光挑羊腸小徑,又遮遮掩掩地,好像做賊似。
「我怕被別人發現。」日後便無法再來。
「被人發現?」納悶。
一走進才發現這是一座日光照下進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蓋一大片天空,偶有光點灑落,不甚明亮,但也不至於陰氣森森,就是暗了點,像太陽快下山的黃昏。
若非以前走慣了山路,她還真有點吃不消,在樹幹與樹幹間穿梭,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累了。
驀地,一道光打下,她看到丈高的銀白瀑布輕洩而下,底下是有亂石林立的小潭,潭中央竟有間茅草屋,蓋在浮出潭面的平石上。
天哪!真神奇,好像武林高手在此居住,憑潭練劍,沖刷而下的瀑布用來練氣,吸取日精月華,增加百年功力,任督一開便一飛沖天……
呃,等等,她們不會是要涉水過去吧!
「柳……柳姐姐,那潭水看起來似乎很深。」她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游泳。
「不深,底下有墊腳的石塊,你一步一步踩穩就不會被沖走。」她先下水,水深及腰。
「不深……」歐陽春色翻了白眼,求神明保佑。
是不深,走到一半差點滅頂而已。
歐陽春色喝了幾口水,被拉上平台,她在大口喘氣時,看到有兩條滑動的繩子綁在潭邊的大樹上,而繩索的另一端則是滑向茅草屋,沒入半開的小窗。
這景象讓她聯想到以前看到的一則新聞,有位必須外出工作的父親托人將食物放在籃子裡,然後拉到二樓餵養他的孩子。
「她手腳都磨破皮,有些化膿,我先前拿些藥給她抹,可是她不領情地全往外丟,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她想幫她卻使不上力。
「呃?」那帶她來她就會有辦法嗎?
柳繡娘幽幽地發出歎息聲。「等我走遠了,若有似無的呻吟聲引起我的注意,我才瞧見有名老婦倒在門邊,全身發燙髮出囈語。」
「她是誰?」這麼可憐。
「我不認識她,她除了叫我滾開外,一句話也不肯跟我交談。」門是上鎖的,她救不了她,只能用蘆葦的莖送水到她口中,不斷喚醒她。
原本以為老婦會撐不過去,但她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形更為瘦弱,有氣無力,趴在地上撿食發臭的包子和饅頭。
她們算是同病相憐吧!一個關在有形的籠子裡,一個囚困無形的四方牆,她們一樣的身不由己。
憐憫她是出自對自己處境的無奈,她也明白幫不了老婦什麼忙,只能偶爾來看看她,看她是否又病倒了,其他就算是聽天由命。
「又不是貓呀狗的,竟然把人關起來,簡直太不人道了。」惡!好臭,是什麼味道?
才走到門口,歐陽春色就想開溜,一陣惡臭撲鼻而來,噁心的氣味令人想吐,她想她要是再前進一步,肯定會被臭暈。
「你可以從窗口看看她的情形,潰爛的傷口不上藥不行。」柳繡娘掀開一條小縫,想讓她看個仔細。
「等……等一下,等我吐完再說。」午膳不該吃太多清燉羊肉,全吐光了。
吐得晞哩嘩啦的歐陽春色有些虛弱,她以手捧起乾淨的潭水洗臉,再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有小強性格的她是不怕挫敗,越挫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