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夏霓
「就是你,讓他砸了那把春雷琴嗎?」瑾玉咬牙地說,心底滿是妒忌。「是也不是?」
「那日,司空大人僅是仗義執言。」馮懷音被掐得生疼,陷進皮肉裡的痛,是熱辣辣的。「春雷琴是無意損傷。」
「閉嘴!我所知道的司空睿,是個僅知獨善其身的人!他除了自己以外,不會為誰出頭!」猶記得那日消息傳進她耳裡,瑾玉只覺得心口燒著一團火。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司空睿,怎可能做出這種不利己的麻煩事?
「難道司空大人沒為皇后娘娘出頭過?」馮懷音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真希望司空睿這時在身旁也好,至少她不是孤伶伶的奮戰。
「放肆!」瑾玉摑了她一掌,將馮懷音打跌在地上。「這何時輪到你多事?」
馮懷音心裡清楚就算委屈,也絕對不可以掉下一滴淚來,她要是連這點苦都吞不了,怎能肩負馮家的期望?司空睿對她說過,就算吞不下也得吞,他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怎會他行她就不行?
「皇上駕到!」門外,遠遠地朗聲大喊。
馮懷音抹去眼角淚痕,趕緊起身順順衣裙,欲掩蓋先前狼狽。
見她乖順得像只小貓,瑾玉冷哼聲氣,輕挪蓮步至門邊。表面上是笑著,可暗地裡卻因為皇上竟然在此刻來造琴房裡,不免感到疑竇。
一行人跪接聖上,馮懷音直到今日才真正看見那老邁的皇帝,那日謁見之時,司空睿有意無意擋在她身前,而她的心神同樣被那個吻擾亂,依稀只記得皇后的美麗。
如今,令馮懷音吃驚的是,皇后的貌美如花,與看來已是風中殘燭的皇帝形成強烈對比。當初,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捨司空睿而走?
難道,權勢地位當真如此吸引人嗎?她寧可手裡握有這一切,也要拋下自己所愛的男人?
「來來來!都起身。」
「皇上,您來造琴房,也是趕忙來探看進度嗎?」瑾玉挨著皇帝,先前的陰冷早不見蹤跡。
「朕是想看看馮家的手藝,好不容易將人給請進宮了,若不開開眼界,那就可惜了。那皇后怎麼會來?」
「臣妾也是這麼想,本想邀皇上一道來的,又怕耽擱皇上,所以只好先來一步了。」瑾玉說得甜膩,心底仍是揣測著聖上來此的目的。
「原來皇后也對馮家的手藝好奇啊!跟朕一樣,還真是心有靈犀。」
「可不是嘛!可惜今天馮姑娘仍在選材,還遲遲未動工呢。」
「不急、不急!這挑材可得審慎,才能造出好琴。」
馮懷音心底歎氣,她以為造把琴不就是那樣,也沒想過最難的,竟是應付起人來,而非是將心神全數放在製作之上。
「朕想見馮姑娘挑了什麼材?」
「是松梧。」馮懷音見皇上直踩著步子到眼前,嘴裡雖是這麼問著,可眼裡卻閃著古怪的光彩,教人不舒服極了。
「松梧木嗎?好!朕喜歡。沒想到馮家制琴聞名,手藝過人,第十代傳人也生得嬌俏,讓朕大感意外。」
這句讚美,聽到瑾玉耳裡像針刺,馮懷音則是頭皮發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前方尖銳的灼熱目光,熱烈地燒著名為妒忌的惡火。
「這琴,你就慢慢造,有任何吩咐儘管對朕說。要是這塊松梧木沒合你的意,就算砍遍城裡松梧,朕也要為馮姑娘尋來一塊上等的木材。」
「謝皇上,這塊松梧木等會兒懷音要請木工師傅先刨開,看看裡頭紋路究竟生得何種模樣,要是直紋,待草圖確定後,就可擇吉日開工。」
「要刨木?那朕也跟馮姑娘一道去,還沒見過人家怎監定的。」
「這……」馮懷音抬眼,見瑾玉瞪著眼,那狠毒的模樣讓人瞻寒。要是她真與皇上一塊,能在宮裡活多久還不曉得。「方纔皇后娘娘也問懷音這話,要不就讓懷音獻醜,與皇上皇后說幾種咱馮家辨材的方法,很受用的。」
「皇后,要和朕一塊嗎?」
「當然!就讓臣妾也充當一回學生,和馮姑娘討教討教!」
馮懷音輕頷首,那張端起笑容的清麗臉龐,所有難受不著痕跡的未顯露出來,將司空睿的話記得很牢。不過才幾日沒見到他,倒是很懷念起與他拌嘴的光陰啊!
第十章
「怎樣,還過得習慣嗎?」
「可以。」
「我以為你撐不了多久,就淚眼汪汪地想找爹娘哭訴,嚷著要我帶你回去。」
「就把我看得這麼扁?」馮懷音怪叫一聲,臉上已經少去先前的開朗。
兩人坐在造琴房外的亭子,偶見池底錦鯉悠然而過,聽聞清風拂葉細細聲響,如身處清幽的無人之境。
司空睿特別走了一趟馮府,替馮夫人帶個口信,和尋幾樣她特別愛吃的甜嘴小玩意兒。馮夫人怕宮裡御廚做不出她喜歡的味兒,因這丫頭什麼都不挑,就偏生只對甜點特別挑剔。
「這裡比你想像中還悶吧!」司空睿笑著她,瞧她眼中失去原有的光彩,狀似漫不經心的他,將這些都看進眼裡。
「好……悶……」若不是領旨進來造琴,馮懷音一輩子都不想待在這種悶死人的地方。「悶得我都要長霉了。」
「才半個月你就受不了了?」還怪他當初本司院走得勤,就是這裡教人發悶,他才成天往外頭跑。
馮懷音很哀怨的瞅著他。「半個月!你還有臉皮敢這麼對我說。」這個半月以來,他連進來探她一面也沒有,一次都沒有!「你在外頭很逍遙,留我自個兒在宮裡盼也盼不到個人影!」
「唷,這麼想我?」司空睿挑了眉,這丫頭終是說出心裡話了,真不害臊!不過,他挺喜歡的。
「我想你個頭!」馮懷音槌了他一拳,好不生氣。「你啊!最好死在本司院的溫柔鄉里,就憑你這狼藉的名聲,我看有誰會上你墳頭拜你!」
半月不見,她的嘴巴更利了起來。司空睿搖頭,這丫頭敢情是在宮裡找兆公公吵嘴練嘴皮嗎?
「你啊!這張利嘴以後不知會嚇跑多少婆家!這半個月我可是在司空府裡,足不出戶。」
「你騙我。」人有兩條腿,但司空睿卻有四條,所以跑得很勤、跑得很快,不隨處跑還會要他的命!
「騙你做什麼?我也有正經事得做。」
「什麼事?能讓你連門都不出。」馮懷音說出這句話時,不知怎地語氣聽來很輕快吶!一得知司空睿沒上本司院,收斂起放蕩的性子,這幾日揪緊的心,意外放開了。
「一旬過後,宮裡夜宴群臣,我得獻上一曲。」
「要展鋒頭了?」馮懷音兩掌柏並,顯得很開心。
「那不是我喜歡的事。」
「可卻是你的本事。」馮懷音聽過他的彈奏之後,也為之神魂顛倒。
司空睿輕哼一聲,「我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下回,再彈一首給我聽聽吧。」不是要向她賠罪,要算是逗她開心。馮懷音要求著,等新琴造好以後,她定要司空睿先奏一曲,她才肯獻給朝廷。
「好。」
「那你要交差的曲子完成了?」上回他隨手捻來,就讓人迷亂了,這次閉門修練,肯定是不得了了!
她的眼底先前還覆上一層陰暗暗的灰蒙之色,一說起這個又神采飛揚,果真像個娃娃。司空睿覺得太難得,更是感到喜歡。
「當然。」
馮懷音兩手交握,擱在心口上,很勉強不露出非常垂涎的目光。
「款,司空睿,讓我聽聽可好?」這宮裡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除了專心造琴外,還要時不時應付著皇后尖酸的刻薄話,給她點鼓勵,奏個開頭讓她聞香也好。
「不行。」他一口回絕,這種事一點也無商討的餘地。「都說了是夜宴時彈的曲目,不是隨便說彈就彈的。」
馮懷音扁扁嘴鼓著兩頰,很小孩子氣地咕噥。「小氣啊小氣!明明是男人還小家子氣!」
那像只青蛙的模樣,讓司空睿笑出聲來,他自懷裡掏出一本小折。「雖是無法讓你一聞為快,但先睹為快不成問題。」
「給我!給我!」馮懷音不待司空睿展開,倒是先搶下小折,急著探看招子裡的琴譜。「啊,真想彈。」
「那就彈呀!」司空睿說得很爽快。「心裡有琴,琴心為人,自然可彈奏。」
「可以?」她很快就明白他的話,兩手懸在琴譜上。「那我獻醜羅!」
「請。」
馮懷音兩眼看著琴譜,心底有其形,猶如眼前有琴,流洩於指尖的琴音,不見其音,卻迴盪在兩人心中,而後傳至耳裡,流暢地演奏。
這無形的音色,被挑弄在馮懷音修長白皙的十指之間,司空睿閉目昤聽,也覺得感動。她可否藉著琴譜聽見他真正的心聲呢?又甚至清楚在無聲的音色裡,有他這些年來很想說,卻終究沒說出口的願望嗎?
撥弄著心底的琴弦,馮懷音越彈心底益發沉重,他明明看起來就是這麼寡情的人,為何他的曲潛藏的情意卻是這麼樣的深?每個被他記錄下的琴記,都是如此的悅耳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