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潔
他怔了怔,像條渾身沾水的大狗似地,甩了甩俊朗臉龐上的水珠。
「水再怎麼冰,也冷不過你對我的態度。」他一臉受傷地睨著她。
她沒好氣地覷了他一眼,由懷裡抽出帕子替他擦乾臉。「這麼大個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好香。」他滿足地揚起唇,隔著帕子往她的掌心蹭了蹭,撒著嬌。
他的動作讓她紅了雙頰。「奸詐。」登時抽回手,不讓他有機會吃豆腐。
袁浪行習以為常地沉笑出聲,他喜歡兩人相處的感覺,簡單而自然地透著股溫馨。
「一壺花彫。」相處了一段期間,她很能捉住他的性子,知道什麼才能有效地誘動他。
果然,他咧開嘴,應得爽快。「好,成交。」
***
一路上,除了小推車的轆轆車輪聲,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宋鴻珞耿耿於懷的還是袁浪行的過往。
袁浪行掙扎著說不出口的也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進入小城後,宋鴻珞進了熟悉的米鋪,待夥計將米堆上車的空閒時刻,她索性帶著袁浪行四處走走逛逛。
兩人的腳步才邁開,袁浪行卻因瞧見幾名衙差正在巡視大街的身影,倏地拉著宋鴻珞閃身躲進暗巷。
「快走!」
他不知道緝拿「袁浪行」的告示是否已撇下,若因此被捕,他或許還會累及宋鴻珞,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局面。
宋鴻珞不解地看著袁浪行警戒地注意著巷外情況的模樣,志忑地問。「怎、怎麼了?」
袁浪行頓了下,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行為。
雙掌抵在他的胸口,宋鴻珞可以感覺袁浪行緊繃的情緒與節奏略快的心跳,她壓低了嗓音問。「為什麼要躲?」
袁浪行分神地瞥了她一眼,晦暗幽深的眸底有著掙扎,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與不說讓他陷入兩難。
「老浪,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要怕衙差?」
她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無端地感覺到一陣悲涼襲上心坎,揪得她心痛。
「如果我說我是採花賊、江洋大盜,你會相信嗎?」他直直地瞅著她澄澈的杏眸,想要看清她最真實的反應,卻也矛盾地害怕由她眼底看到厭惡。
她嗔了他一眼。「你別嚇唬我!」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信或不信?」
她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信!雖然你放蕩不羈了些、嘴也壞了些,但應該還不至於做出泯滅天良的壞事。」
袁浪行低聲笑了笑,緊蹙的眉心揉著萬般苦惱。「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語氣太過謹慎,讓宋鴻珞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在屏氣凝神間,她頷首,杏眸中有著堅定。「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想知道。」
驀地,她的信任在他心裡蕩起一圈圈漣漪,一股因她而起的感動油然而生。
此時,氣氛陡地凝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袁浪行才深深歎了一口氣,緩緩將埋藏許久的秘密說出口。
「和你第一次在京城相遇後,我離開了京城,想尋天下最醇美之酒。卻沒想到在我離開京城期間,我爹遭奸人誣陷,皇帝誤信讒言,二話不說便下令誅了袁氏一族。
而我因父親官場故友的幫助,僥倖逃過一劫,卻也被迫離鄉背井、改名換姓,成了袁家唯一倖存的人。」
袁浪行露出極其哀痛的眼神,似無法承受這段過往般地停頓了下,才又帶著悲淒的語氣說道。
「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壓根不將任何人看在眼中。偏偏身處亂世,推翻不了為虎作倀的腐敗朝政,為了不讓身份曝光,只有以酒鬼的放蕩形象掩飾身份,四處遊歷、喝酒,靜待復仇良機。
剛開始,我還必須躲避著陷害我父親、欲將我趕盡殺絕的高官所派出的殺手,卻沒想到,沒多久便聽到那個高官被正義之士殺害的傳聞……」
初聞惡耗時,他發了瘋似地想殺了污蔑父親的高官。
然而父親故友的一席話,讓他暫且壓下悲憤的情緒,因為!袁氏只剩他一條血脈,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輕描淡寫地喃著,把所有情緒全表現在緊握的拳裡。
宋鴻珞詫異地倒抽了口涼氣,她沒想到,會在他口中聽到這樣的答案。
這一刻,彷彿連穿巷而過的風聲也揉著哭泣聲。
「這便是我的過往。」他深深地望著她,用淡然的語氣為那一段淒慘的過往,畫下句點。
她軟嫩的柔荑輕輕覆住他緊握的拳,這一刻總算明白,為何他的眼底鮮少出現徹底喝醉的醉態,原來他一直是以酒避禍!
或許也就是因為那巨變,京城的酒無賴在思想上成熟了,整個人脫胎換骨。
「昨日種種,隨百草埋沒,唯有真正放下才能解脫。」他揚了揚唇,眸中的哀怨淡了些。
命運既是如此安排,身為凡人的他,也只能順應天行。
「老浪……」她輕聲喚著他。他雲淡風輕的語氣,深刻地刺進她的心底,教她的心痛得幾乎就要擰出血。
這一刻她總算知曉,為何老浪總給她惆悵孤獨的感覺。
答案揭曉,心卻不免為他的悲慘遭遇而擰得更緊。
「怎麼你比我還難過?」袁浪行迎向她眼角浮動的淚光,沒好氣地開口。
心頭沉甸甸的,他還以為他已經痛到麻木,再也沒有知覺,可卻因見她為他悲傷的模樣,而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知道真相後的反應,讓他感動!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那讓人心酸的過往;也或許是她對他的感情,似蒸熟的穀物,和面釀在甕中,早已慢慢發酵醞釀,縱使她渾然不覺,最後卻蒸萃出醉人的玉露瓊漿。
「傻姑娘。」他擁著她,為她的話,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
感覺到他頎長的身軀明顯一震,宋鴻珞眼眶陡熱,壓抑地哽咽道:「從今以後有我……」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眼角溫熱的淚水管不住地沿著面頰紛然落下。
那淚晶瑩真摯,沁濕他身上的衣料,滾燙了他的肌膚,卻也溫暖了他孤冷的心房。
袁浪行內心愕然,溫柔地執起她的下顎,深深望進她盈滿淚水的眼,被她的淚水所感動。
「有你做什麼?」不想讓她太難過,不想讓她負擔那一段沉重的過往,他半開玩笑地開口。
她努起唇,梨花帶淚的臉龐有著認真無比的神情。「我要幫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幫袁家開枝散葉。」
聽她這麼說,袁浪行一臉驚愕地險些大笑出聲。「你當自己是母豬呀!」
「我變母豬你就不愛我了嗎?」
他斂下眸子,低吟。「最好是會釀酒的母豬,這樣我便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永不變心。」
倏地,她訝異地揚眸瞪著他。「你一定要這麼不討人喜歡嗎?」
他揚唇,久違的無賴痞笑再度浮現。「你不喜歡的話也沒法子了,誰要我只喜歡逗你。」
更正她方才認為他已成熟的想法,她很確定袁浪行這浪蕩、愛挑逗人的惡性,只針對她。
「那你願意嫁給我嘍?」他問。
她冷哼了一聲,賭氣地將小臉埋進他的懷中,用力把滿臉的鼻涕、眼淚胡亂抹在他的身上。
沒想到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出聲,張臂反而將她擁得更緊。「珞兒,讓我們在小山村隱姓埋名,過著樸實的釀酒生活吧!」
「好!」她不假思索地應允,泛著晶瑩淚光的水眸有著堅決。「一輩子。」
袁浪行聞言,一股窩心的滿足從心底暖暖湧現,這樣溫柔的宋鴻珞讓他真切沉醉在平實的幸福裡。
***
在釐清彼此內心深處的情感以及知曉袁浪行的過往後,宋鴻珞決定要嫁給袁浪行。
其實這樣的決定真的不壞,她們彼此相愛,再者,袁浪行亦符合阿爹的要求,她想阿爹對這件親事應該會樂觀其成。
因此兩人回到醉花塢,宋鴻珞在徵詢袁浪行的同意後,捎了封家書回梧桐縣,並請杜鐵生做見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與袁浪行定了親。
「想不到你比我還猴急。」他噙著笑意,一把將宋鴻珞拉進懷裡,湊近她的耳際喃喃說道。
熱氣直竄上芙頰,她嗔了他一眼。「讓我阿爹殺來了,看你還當不當得成我們宋家的女婿!」
「不是武功好就成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我阿爹真的有些難搞。」
宋鴻珞這一出走就是大半年,一捎消息回家,便是她定親的消息,不消多想,宋育必定將她此舉視為挑釁。
她猜用不著多久,阿爹便會趕到小山村來興師問罪了。
***
隔日的午後,趁著為杜鐵生煎藥的空檔,宋鴻珞拖著袁浪行到釀酒房幫忙。
「真好,有酒可嘗。」
宋鴻珞扯開燦爛的笑容,眸底掠過一抹狡黠。「要幫忙才有酒喝。」
他聳了聳肩。「既然春三釀仍在釀製中,那……我要一壇劍南春。」
這唯「酒」是圖的傢伙,未開工便談起酬勞了!
「還劍南春哩!」宋鴻珞杏眸微微嗔了他一眼,一打開釀酒房的鎖,便使喚著他。「喏!勞煩這位壯士,先把這甕已發酵的酒端至上層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