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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鄭媛

    「巧合的可能性,有時候大過機率。」

    沈傑苦笑。「是嗎?」他深吸一口氣,嗓子裡有濃厚的渴望與質疑矛盾地並存著。「我倒希望你真的是她!」他動情地喃喃這麼說著。

    秀賢斂下眼。「沈先生,您也有一個妹妹一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妹妹。」

    沈傑皺著眉,不瞭解她的意思。「你又想說什麼?如果是關於陸拓的事,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不耐地說。

    「我相信這些您真的全都不知道。但是關於您父親的事,您不可能不清楚。」

    「什麼意思?」他的眉頭又皺起來

    「您的父親,沈廣源先生,在三年前成功入主滬豐銀行,成為滬豐銀大股東一事,您應該非常清楚。」

    沈傑用力吁出一口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然後他呼吸急促地接下說:「你調查陸拓的事已經很危險!如果太過於深入,小心後果不是你所能承擔的!這是一面銅牆鐵壁,你要是不自量力,小心會粉身碎骨!

    「你是在警告我嗎?沈先生?」秀賢的聲調放緩。「我相信你的警告,是出自善意。事實上我也只想知道陸拓過去的感情,充實我的報導內容而已,相信這麼做對令妹也有好處。」

    「竹芳?」沈傑的手握緊。「關她什麼事?」

    「關於陸拓的報導,內容如果可以更詳盡,我相信令妹看到這篇報導,對於婚姻的選擇也會更謹慎。」

    沈傑不語。

    「如果能褐露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只會讓被蒙在鼓裡的人清醒.不會傷害到其他任何人。」

    她保證。

    沉寂半晌後.沈傑終於開口。「提及過去…

    「我怕會傷害她。」

    「她?」

    「那個你想問的女人。」

    秀賢沉下眼。「你還有「她」的消息嗎?

    沈傑搖頭。「沒有。」

    「她住在台灣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人在哪裡,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她的消息!」聲音顯得痛苦。

    「她是我們今天晚上談論的那個女人嗎?」

    她接著問。

    沈傑從喉嚨裡發出哽咽的聲音。「……

    對。」

    秀賢抬起眼。「她叫什麼名字?」

    沈傑愣住。

    秀賢沉默地等待

    沈傑閉起眼睛,想起了那個一直以來讓他心痛的名字……

    每年到了這一天,孫智芬都一定會準時在早上七點就到達墓園。但是有一個人總是比她更早到墓園,每年都沒有例外。「你來了。」智芬走到那個人身邊,蹲下來把手上捧的大把花束放在墓碑前男一把花束旁邊,然後抬頭看著墓碑上的銘文……

    慈愛的母親:孫瑞貞親愛的姐姐:張秀慧合葬之墓不孝女兒張秀賢泣立

    「你今年來得很早。」秀賢淡淡地說,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墓碑。

    「我想早一點來.可是沒想到,你還是來得比我早。」智芬轉頭問秀賢。「最近你過得好嗎?

    我有留言給你,你怎麼沒有打電話給我?」

    秀賢回頭看著智芬,然後回答:「我知道今天你會來.我們會見面。

    智芬看著她的表妹。「我已經找了你很多次最近你都在做什麼?為什麼都不來找我?」

    「我在忙寫作的事,你不用為我擔心,現在我過得很好。」

    「真的嗎?」智芬回頭望了墓碑一眼。「在阿姨面前,你真的可以回答我,你過得很好嗎?」

    她問秀賢。

    秀賢別開眼,然後開玩笑地說:「每次見面都要說沉重的話,如果可以不必這樣,我會比較願意主動跟你聯絡。」

    智芬瞪著她。

    「開玩笑的,你可不可以輕鬆一點?」雖然臉上掛著笑容,秀賢的眼睛卻蒙上一層水色。

    「我不想讓我媽擔心。」她低聲告訴智芬。

    智芬愣了一下,然後才別開眼。她瞪著墓地上的泥土發了一會兒的呆,然後才露出沉重而勉強的笑容。「等一下跟我喝一杯咖啡吧!」她告訴秀賢。

    過了好幾秒,秀賢才回答:「好。」

    她臉上沒有表情。

    「我看了你最近發表的小說,筆鋒越來越犀利了。」握著吸管緩緩攪動杯裡的,智芬對秀賢說:「看到你寫出來的文字,我會懷疑,你內心的傷痛已經平復或者只是埋藏得更深。」

    秀賢的雙手握住熱咖啡杯,抬頭看她的表姐。

    「什麼意思?」她問。

    「你不會聽不懂秀賢沒有反應。

    「一個人的文字開始帶有深刻的批判性,表示她越來越重視自我的存在,這代表你慢慢找回了你自己。秀賢,這個重新找回來的你,是真正的你,還是只是某一部分的你?或者我應該說,現在坐在我眼前的這個你,是過去的我所認識的秀賢,還是一個被命運改造、已經改變的秀賢?」

    「有什麼不一樣嗎?」秀賢面無表情地回答「我還是我.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我,不就好了?」

    「當然不好!」智芬說:「你在新書裡所寫的文字,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喜悅。」

    「那不是一本快樂的書,想在那裡面找喜悅本來就是不對的事。如果你想看快樂的書,就不該閱讀我的新書。」

    「如果你的心是快樂的,不會選擇寫那ど悲傷的作品。」智芬不同意。「秀賢,難道你可以說現在你是快樂的嗎?」

    「人不一定只有快樂或者悲傷兩種情緒。人類的情感很複雜,例如發呆的時候就完全沒有情緒,所以你的問題很難回答!但是如果你問我過得好不好,我就會回答你,我過得很好。」

    智芬瞪著她看,半天她歎了一口氣。「也許我應該感到滿足了。只要現在你過得好就好了,我還想要求什麼?難道真的能找回過去的那個……秀賢嗎?」她看著秀賢喃喃地說。

    秀賢沉默著。

    「可能只是因為我太懷念以前的日子,所以希望你還是從前的你。」智芬繼續往下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我這一生從來不曾擁有過親情,如果不是因為阿姨,我想,我就會像小王子一樣那麼孤獨。」

    「小王子在一個孤獨星球上還有花朵陪伴,但是你連花朵都沒有。」秀賢殘酷地對她說:「你的親生父母在你出生不到四十天,就因為想要的是男孩子而把你送給陌生人養育。雖然這對好人收養了你,但是他們去世得太早,根本不能給你足夠的親情和疼愛。你的人生就是這樣,老天爺沒有給你擁抱親情的機會,以後就算你結婚有了家庭,心底對家庭的渴望也永遠不會滿足。」

    「體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秀賢,你不是這麼殘酷的人。」智芬的臉色蒼白。

    秀賢卻繼續往下說:「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曾經受過損傷的缺角,是永遠不可能復原的。」

    「你說的,也包括你自己的家庭嗎?」智芬屏息地問她,她的問題一樣殘酷

    也許因為兩人太瞭解彼此,也太愛彼此。就因為她們像家人一樣,所以選擇用最真實的內在性格面對彼此,她們的情緒不會對彼此掩藏。

    「本來,我想連這個姓都換掉,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我媽一定不會高興!」看著智芬,秀賢的表情很冷漠。「我媽在世的時候我已經對她很不孝,讓她為了我那麼傷心,現在我媽都已經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再做讓她不高興的事?」

    智芬深吸一口氣。「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就是這樣,以後他老了生病的話,你也不會去看他嗎?」

    「不知道,應該不會。」她看著智芬。「我媽還在的時候,他根本不關心我媽和我們兩個姐妹的死活!最近十多年,他連生活費都沒有支付全靠我媽辛辛苦苦賺錢把我們養大,還有這二十年來,他也從來都沒有來看過我們母女一眼,可能連自己的女兒長什麼樣於都根本不知道!現在就算我站在他面前,我想他也不會知道我就是他的女兒。」秀賢冷笑,並且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臉孔。

    看著秀賢的臉龐,智芬眼底掠過一絲憐憫。

    他,也許並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我媽她們出事的時候啶?她們出事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他,他卻冷漠無情地掛斷我的電話!」秀賢的聲調提高。「我媽和我姐死的時候,他去看過她們了嗎?這幾年他到墓地來祭拜過她們了嗎?一個人如果絕情到這種地步,那麼也不要怪別人對他無情!」

    智芬吸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我住院的事!」強行壓抑下情緒,秀賢面無表情地往下說:「我住院昏迷不醒的時候,警察聯絡過我的「家人」,他接到通知卻沒有趕來,那個時候願意來看我的人,不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是我同父異母的小妹!」

    智芬知道她指的是秀書。「他有家庭,也許他想來但是並不方便。」她說。

    「只要有心.還會考慮方不方便?」秀賢冷冷地說。

    智芬歎了一口氣。「就像你剛才說的,阿姨如果還在的話,一定不會同意你改姓。同樣的,你要明白阿姨的心意,她從來沒有教導過你,要恨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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