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雷恩那
一奔出行會外頭,他焦急張望,瞥見石雲秋已翻身上馬,心中更慌。而那姑娘啊,一察覺他追出,俏臉陡凝,半點情面也不留,隨即縱馬奔離。
「石雲秋!」真個既急且惱,玉鐸元管不了那麼多,連吩咐底下人備馬都省了,直接翻上一匹馬幫漢子們的大黑馬,急起直追。
「唔……」
「嗯……」
「這個……」
「誰好心提點一下……」
「現下是怎地回事?」
被拋在原處的眾家漢子搓著下巴、撓著頭,群龍無首真茫然。
老總管呵呵笑地晃過來。「大夥兒都進來吧,來大廳裡相候,等會兒就開飯啦,給各位備了好酒暖暖身啊!」
吃飯皇帝大,有酒似神仙,那就當皇帝、當神仙去吧!
那兩位當家的愛追多久,便追多久,總該記得回來,無妨啊!
☆☆☆☆☆☆☆☆☆☆☆☆☆☆☆☆☆☆☆☆☆☆
行會外的大街,往來的百姓多了些,棗紅大馬的四蹄緩了緩,這一耽擱,讓後頭的大黑馬稍稍拉近了差距。
一出鬧街,棗紅馬再無顧忌地放蹄飛馳,奔出城郊外,狠狠把大黑馬甩在後頭。
冬季的黃昏,天幕陰沉沉,雪花雖止,但風猶刺骨。
石雲秋放馬奔過一陣後,在一處小湖前停下,湖面結冰,岸邊皆覆霜雪。
她翻身躍下,撫撫愛駒,棗紅馬湊鼻蹭了蹭她的冰頰,隱約有安慰意味。
心緒平靜了些,她不禁回想方才見到的一切。
教她強扯出喜轎,那位塗家姑娘肯定受到不小驚嚇。冤有頭、債有主,她當時確實做得太過火了,即便要發火,也得針對那個混帳「玉大爺」,拿無辜的人開刀,算什麼英雌好女?!
此一時分,天際傳來熟悉的銳嘯,獨腳雕也隨她過來了,正當空盤旋。
她眉心稍蹙,彷彿意會到什麼,果不其然,才一會兒,那匹大黑馬突然出現,衝著她疾馳而來。若非雪雕「窩裡反」幫他引路,要不就是發現雪雕在這兒,他才能循著方向找著她。
可惡!
正欲再躍上自個兒的愛駒,男人不等胯下坐騎停妥,已飛快下馬,撲來握住她的腕。
「石雲秋,你要判我罪,也得聽我解釋過再定奪!你……你、你掉頭就走,這麼恨,算什麼?」
玉鐸元的雙頰被寒風刮出紅痕,好幾根髮絲掙開綁束,清鬢紊亂,瞳仁深黝,胸口劇烈鼓動,哪裡還見淡情模樣?
「我不恨。我開心得很。你沒見我在笑嗎?」她瞪大眼,哼哼笑了兩聲,兩顆該死的淚珠竟然好不識相地滾落下來,連她都被自個兒嚇了一大跳。
「你……」玉鐸元大震。
「看什麼看?!」惱羞成怒,她秀腕陡翻,輕鬆便掙脫男人的大掌。
她轉過頭逕自走開,玉鐸元忙跟上,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放,陪她繞小湖。
他試著握她的手,好幾次都被她避開,想瞧她的臉兒,她腦袋瓜垂得更低。唉,還說不恨,明明恨他恨得連碰都不給碰。他內心大歎。
「我不看你便是,你聽我說會兒話,好嗎?」
「有什麼好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要衝出眼眶的濕意。
真是太混帳了!哭什麼哭?
她堂堂一幫之主,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掉淚!九死都不掉!
凝著臉,她揚眉,倔氣地說:「我不要你了!反正就是玩玩,現下我玩膩了,不想要了,你高興跟哪家姑娘打混,我懶得管!要男人的話,我還怕找不著嗎?」
「你!」明知她嘴硬、刁性,玉鐸元仍氣得俊顏刷白,下一瞬又脹得通紅。
他額角明顯鼓跳,血筋都浮出來見人,口氣不禁也惡了。
「咱們已經『走婚』,不是玩玩而已!」她說過,想懷他的孩子,如此鄭重之事,她敢說僅是玩玩?
當真再冷性子的人也會被這個悍姑娘激出爆火!
「我也說過,『走婚』的兩人,如果其中一方提出分手,婚約就解除了。我現在要分手,不和你走在一塊兒了!」
丟下話後,石雲秋還真不和他一塊兒走,旋身往結冰的湖面去。腳下略滑,她牙一咬,硬是踏出去好幾步。
「你講不講理?」問也白問,這姑娘要是講理,就不會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氣得他腑臟和腸胃全扭絞了。
不生氣。
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
呼……不能再生這種亂七八糟的怒氣。
呼……要冷靜、得冷靜!
連作好幾個深呼息後,玉鐸元稍能克制狂咆的衝動。
他也舉足踏上湖面,靜默瞅著她的背影片刻,這才沉聲道:「我昨兒個確實跟塗老爺見過面、談過事,他積欠玉家一筆為數不小的款項,久未能償,而我也確實同他提議,可以讓玉、塗兩家結個親。塗家小姐我之前見過兩回,感覺頗好,所以便替我族弟訂下這門親——」
話聽至此,那抹藍紫影猛地一旋,終於肯面對他。
當石雲秋聽到「兩家結親」、「感覺頗好」時,說九死也不掉的眼淚還是順頰滾落了,一顆接連一顆,這下子想止淚可不是簡單的事兒。心痛得要命,還得拚命罵自個兒沒骨氣。
結果,他後頭突然說出那一句,她神魂一凜,忘記眼睛哭得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想也沒想便轉過身。
「你的……你……族弟?」鼻音好重。
「嗯。」玉鐸元極想將她拉進懷裡,她現下這模樣,教他心窩既痛又熱,但又怕她拗起性子,所以只能緩些來了。
頷首,他又走近兩步,道:「我打算請塗家小姐上『江南玉家』小住一陣。在玉家,除了澄佛日前已與『浪萍水榭』的花家姑娘成親外,幾位族弟都尚未婚配。塗家小姐來訪,就看哪個族弟與她相處最佳,若雙方情投意合,便走在一塊兒。」他也用「走在一塊兒」這詞,心下微突,渾身卻也暖了暖。
呃……是她誤解了他嗎?
石雲秋咬咬唇,小手下意識抓著辮尾的銀葉墜,難得流露出無措的表情。
玉鐸元無奈地勾了勾嘴角,專注地望著她。
「塗老爺八成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要娶誰,我和你已經『走婚』。」頓略,喉結蠕動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仍要分手嗎?」
「我——喔!」臉蛋熱燙,她心音促急,五指不禁收緊,結果沒留神,指腹竟被自個兒的銀葉墜劃傷,鮮血滲流!
玉鐸元嚇了一大跳,再也顧不得什麼,大跨步過來就想察看她的手。
無奈湖面實在好滑,再加上他步伐過大、過急,結果身形頓時搖搖擺擺起來,眼見就要打跌。
石雲秋想趕去扶他,誰知那一處冰層竟在瞬間裂破,他整個人往下沉!
「玉鐸元!」
☆☆☆☆☆☆☆☆☆☆☆☆☆☆☆☆☆☆☆☆☆☆
全托那匹棗紅大馬之福,玉鐸元才得以獲救。
跌進寒湖中,他聽見她驚急叫喚,心想,她還是在乎他、牽掛他的呀!怕她情急下跟著躍入,他閉氣撥水,一下子便衝出水面,攀在浮冰上。
見狀,石雲秋本要撲去拉他一把,但冰層突然傳出緩慢龜裂的聲響,她接近或是他自行使勁爬上的話,怕又要再壓破一處湖面,屆時牽一髮動全身,整片湖面結冰說不定要全裂作碎塊。
「你別動,靜伏著,再撐一會兒。」丟下話後,石雲秋提氣飛快踩點,如滿弓離箭竄上湖岸。
她從橫在馬背上的羊皮囊裡取出長繩,然後朝他的所在拋擲,試過兩次後,繩子才精準地落在他面前。
玉鐸元握住粗繩,讓棗紅大馬慢慢地、緩緩地把他拖出來,沒再弄破湖面。
一上岸,他試著要說話,但牙關猛顫,湖水寒冷沁骨,他浸得渾身濕透,又教冷風這麼一吹,四肢早已既僵又硬,凍得快沒知覺了。
「石……雲、雲秋……雲秋……你、你你……」躺在地上,他俊臉泛青,黝瞳卻還瞪得圓圓的,一瞬也不瞬,直勾勾地鎖著她。
「我馬上生火,很快的!」石雲秋解下羊毛舊毯裹住他,一面慶幸適才在玉家行會時,沒卸下這些出門走貨時必備之物,此刻正可派上用場。
「你的……你、你的……」還顫個不止。
石雲秋無暇問他欲說些什麼,她動作極其俐落,四處收集乾枝和枯葉,堆起,然後取出火石起火,片刻間便生起火堆。
她將那堆火燃得更旺些,讓火光和溫暖足以籠罩他,跟著七手八腳幫他扒掉一身濕衣,僅留一件裡褲,讓毯子密密包裹他。
「你的手……我、我看看……」終於擠出話,他從舊毯裡探出手去拉她的。
石雲秋沒再如之前那樣甩開他,反倒乖得很,由著他輕握,卻道:「是小傷,沒什麼好擔心……你別又『抹』了它。」
「你也曉得……我、我會擔心嗎?」調息,他重重一吐,慘青的臉色稍稍恢復了血紅。
瞥見她被銀葉墜割傷的口子還滲出血,他想也未想便湊唇去吸吮,滿腔惱怒在飲了她的血後,都化作滾滾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