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可薔
「什麼意思?」她不懂。情到濃時,又怎會轉薄呢?「是誰寫的?」
「是納蘭性德,一個清朝的才子。」
「我知道他,他有個很深愛的元配,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過世了,對吧?」
「嗯。」他點頭。「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他的詩詞,有一次念了這首給我聽——『情到濃時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
「情到濃時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她跟著念,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惆悵,仍捉摸不到詩中真味。「我不懂。」
「我以前也不懂。」他微笑低語。「但現在,好像能體會了。」
「是什麼意思?」
「我想是慌了吧。」他靜靜地解釋。「因為知道自己一旦用情,便會深深地陷溺,所以在情未濃時,就警惕自己,別放太多了、太執著了,看淡些、薄情些,才能活得更自在。」
她聽著,不禁震顫,幽幽揚起眸,仰望他。「你會有這種體悟,是因為你之前那段感情傷你太深嗎?你……那麼愛葉亞菲?」
「不是亞菲傷我,是歲月。」清睿的眼潭,專注地映著她容顏。「我老了,不能再像年輕時義無反顧去愛了,我怕愛太深,愛太狂,怕愛到失去自己。」
怕失去自己?
她慢慢懂了。「所以你之前才說,我擾亂了你原本的生活。」
「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突然有另一個人闖進我的世界,我覺得很慌,不知所措。」
「你?堂堂一個總經理,會不知所措?」她調皮地逗他。
他笑著伸手揉揉她的頭。
「所以你之前一直急著推開我,都是怕我會讓你變得不像自己?」她猜想他的心路歷程。
「對,你這搗蛋鬼!」他又揉她的發。「你知不知道,當我發現自己被你吸引時,有多驚慌?我已經很久沒為女人心動了,偏偏你又只是個年輕女孩,怎麼想都覺得我們不適合,你愈喜歡我,我就愈心慌,我怕自己沒辦法回應你,怕我的薄情會傷了你。」
她哀愁地凝睇他。「我真的那麼不適合你嗎?我是不是很配不上你?」
「你很好,非常好,是我以前想太多。」他傾下臉,與她粉嫩的頰相貼。「現在我明白了,經驗會告訴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什麼可能,什麼不可能,但經驗也會局限我們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還是可能的嘍?」她小心翼翼地問。
「就算不可能,你也會把一切變成可能吧!」他寵愛地揶揄。
「算你聰明!」她笑嘻嘻地讚許,瞅著他的眼,清靈剔透。「你逃不過了,魏元朗。」小手忽地抓起大手,指向天邊的新月。「我以月亮的名義發誓,從今以後,會追緝你到天涯海角。」
他哧笑,這宣言實在愚蠢,但不知怎地,卻在他胸口傾倒一壇蜂蜜,甜得化不開。他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很快樂,可跟她在一起,似乎會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快樂。
「奇怪!為什麼男生的手這麼大呢?」她輕聲呢喃,掌指印著他的比大小。
他掌心一翻,將她柔荑牢牢地擒住。「逃不了的人,應該是你吧?看,我一下子就抓住了。」
「你抓住我的人,可沒抓住我的心。」她嬌嬌地反駁。
「是嗎?好,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躲到哪裡去了?是在這兒嗎?」
「喂!你幹麼亂摸啦?大色狼!」
「好吧,你不喜歡我碰你,那我以後永遠不碰了。」
「嘿!你這人很討厭耶∼∼」
月光溫柔地愛撫著一對有情人,花草樹木害羞地偷聽著戀人間傻里傻氣的絮語,向晚虹背靠在魏元朗暖烘烘的懷裡,笑顏甜蜜地含苞,他禁不住情動,輕輕舔吻她透白可愛的耳殼。
從那天在酒店裡乍然看見她,他就想這麼做了,其實他跟那個日本客戶也沒分別,一樣對她懷抱色心。
「呵呵……好癢喔!」她輕笑,想搗住耳朵。
他卻不容她躲,鉗握她的手,滾熱的方唇從她耳殼一路挑逗至鎖骨,她細細喘息,頸動脈搏動著激情的韻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饒過她,卻苦了自己,極力調勻呼吸,克制情慾。
兩人靜靜看了會兒月色,享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美好,然後,她柔聲揚嗓。
「魏元朗,你學生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我想你一定從小就很有異性緣吧?一定有很多女同學很愛慕你。」說到這兒,語氣不免噙著幾許酸味。
「你說呢?」他低低地笑。
「魏元朗……」
「不要再這樣叫我了。」他阻止她。「你都可以叫禮哲的名字,為什麼非要連名帶姓地叫我?」
「為什麼不行?」她嬌嗔。「我偏要這麼叫你,魏元朗、魏元朗、魏元朗……」
「夠了吧?又不是中學生。」他無奈。「只有學生時代才會這樣叫同學吧?」
「人家就是想做你的同學啊!」她撒嬌。「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葉亞菲,她認識十年前的你,知道你那時候是什麼模樣,我卻只能想像。」
「你這是吃醋嗎?」他逗她。
沒錯,她的確在吃醋,好酸好酸的醋,酸到她臉蛋都皺成一團了。他不懂得,來不及參與他的過去,她有多遺憾啊!
「魏元朗,恭喜你,你這次模擬考又拿全校第一名了!」她閉上眼,假裝自己是他的女同學,頂著清湯掛面頭,很開朗又有些害羞地對少年時的他笑著。「魏元朗,你劍道比賽又得獎了,好厲害喔!魏元朗,你會不會這道數學題,教教我好不好?魏元朗,你怎麼可以忘了帶手帕衛生紙……」
「什麼手帕衛生紙?」他好笑地輕敲她的頭。「你小學生啊?」而且還是小學低年級。
她也笑了,卻淘氣地繼續演出。「身為班長,居然忘了帶手帕衛生紙,老師說過『上樑不正下樑歪』,你這是不良示範,懂不懂?」
「你這衛生股長,管得還真不少嘛!」他好玩地配合她演起來。
「魏元朗,你連指甲都沒剪!」她驚駭地喊。
他翻白眼。「小姐,我沒那麼不愛乾淨好嗎?」
她不理他,一幕又一幕地演下去,一句句對白都像一根最輕柔的羽毛,搔癢他的心。
「魏元朗。」她忽然放軟了嗓音,歎息似地喚著他。「你不要難過,我知道失戀很苦,可你不要怪自己,不是你不好,只是時機不對,所以你跟她錯過了,你不要傷心,不要……哭。」
她在說什麼?他震撼地聽著。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痛很痛,也許連作夢時都在痛,可是惡夢一定會醒的,你相信我,一定會醒。」
是真?是幻?他在過去或是現在?他竟有些分不清了,眼眸酸澀,心微微擰疼。
「我跟你說,魏元朗,以後有一天,會有個很煩人的女孩吵著鬧著要愛你,她會愛你很多很多,愛你很深很深,你想要多少,她都會很努力地給你,她會跟你一起幸福地過後半輩子——所以,你不要難過了,好嗎?」
他心弦顫動,驀地攏臂擁緊她,緊緊地,將她刻進骨肉裡,臉龐擱在她瑩膩的肩頸間,嗅著她深情的女人香。
「我也跟你說,向晚虹。」他嗓音低啞,喉間洶湧著一波教他心悸的酸潮。「以後有一天,你也會遇上一個很自以為是的男人,他總是欺負你,讓你傷心,害你流淚,可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只是太笨了,愛鬧彆扭,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一想,你……請你一定要原諒他,好嗎?」
她淺淺一笑,握起他的大手,在那掌背上印下溫柔一吻——
「我從來沒有怪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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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天晚上,你們就這樣呆坐在公園裡,聊到天亮?」紀禮哲不可思議,看著好友的眼神好似懷疑他在「起肖」。
魏元朗笑,並不覺得窘,大手探入桌下,悄悄握住一隻暖熱的小手。
向晚虹一顫,尷尬地望向他,羽睫眨呀眨的,彷彿在問他這樣好嗎?
好,當然好,他不介意什麼大男人的面子,只想跟全世界分享他現在的幸福。
紀禮哲旁觀兩人眼神交流,約莫也猜到了這對戀人正沉醉在濃濃的甜蜜裡,他笑了,禮貌地別過眼,不再窺探。
幾分鐘後,一群好朋友陸陸續續來了,團團圍坐一桌,好不熱鬧。
「晚虹,我來給你介紹。」魏元朗一一點名。「禮哲跟亞菲你已經認識了。哪,這是於品甜,當初就是她把我從美國挖回『翔鷹』工作的,旁邊是她老公,趙希唯,他們最近生了對龍鳳胎,很可愛!這是墨未濃,我大學學弟,還有他的未婚妻,莊曉夢,這兩個當初談戀愛時可好玩了,鬧到全公司都曉得他們的緋聞。這是沉靜,這女人超酷的,她男朋友孟霆禹被她吃得死死的。霆禹以前在譚昱手下工作過,譚昱我跟你提過了,是我高中時的競爭對手,劍道也是一等一的強,現在跟他老婆荊曉晨住在美國。還有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