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單煒晴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齊壬符埋怨著,「我今日身體違和可不可以不上書院?」
瞧他嘟著嘴跟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樣,配上那雙盈滿博人同情的大眼,引不起她一點點的憐憫,倒覺得可笑。
雖然可笑,但可笑得可愛就是了。
「王爺所做的每個決定,影響的都不是我。」花雁行的回答很冷淡。
懊惱地瞥了她一眼,他煩躁地抓著散落的發。
上書院是他自個兒決定的,的確與花雁行無關,只是他希望她會留住他呀!孰料她不是拒絕,而是達到更高的境界——事不關己。
唉,尚須努力。
「我晚上再來。」吃了鱉,他低落了片刻重新振作。
一直守在旁的老總管替齊壬符披上赭紅色的衣袍,然後他拖著步伐離開了她的視線,腳步顯得有氣無力的。
「雁行謹候王爺駕臨。」花雁行跟著來到西廂門口,福身斂禮。
「甭送了,你進去休息吧。」沒有如往常依依不捨地回頭,這次他背對著她,揮手要她進屋裡去。
他的情緒低落似乎連四周的空氣也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抑鬱,沒精打采的。
紫陽花上雨露反射出光芒刺入她的眼。
放晴了。
明明是天際幾朵雲彩的晴空萬里,卻因為他而失色許多。
花雁行看看陪伴在自己身側的丫鬟和在場的老總管,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了提不起勁的歎息。
是因他?
因為他的愉快能輕易地感染他人,所以當他失落時亦然?
「王爺。」又是一次不經大腦的呼喚。
「嗯?」他終於願意回首。
試圖振作的眉尾在她看來並無太大的作用,看看另外兩人更加鬱悶的臉色便能窺知一二。
「我記得明日王爺不用上書院,可以的話,是否能陪我去個地方?」要討好那張臉的主人,她知道該用什麼方法。
「嗄?你的意思是……」他的神情有些不確定的困惑,「要和我出遊?」
他是怎麼聽話的?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罷了,要怎麼解釋隨他。
「……」像是有人點了他的穴,齊壬符完全定住了。
「那麼,雁行先失陪了。」花雁行沒由來地匆忙回身,轉眼沒入雕花門扉之後,不見蹤影。
他看見了!
轉身的瞬間,那張出現在他午夜夢迴裡的面容,掛上了令人心醉的嫣紅。
哈哈,她在害臊!
「我會準時的!」快活無比的輕快嗓音湧進西廂各處。
屏退丫鬟獨自回房的花雁行白嫩透水的腮幫子染著淺淺的緋紅。
耳邊儘是他猶如得了重賞的興奮叫嚷,她背抵著門,唇邊勾起若有似無的笑痕——
「我等你。」
至此,雨季,正式宣告結束。
川流不息的大街,熱鬧非凡。
東大街是長安京最多珍奇稀有攤販的聚集地,各式各樣的店家老闆吆喝著客人,花招百出,令人目不暇給。
「花雁,你看看,這支金步搖可好看?」
「王爺喜歡?」
「嗯,配你剛好。」
她就知道。
「王爺,常春已經沒有手可拿了。」花雁行無奈地拒絕。
自己帶出來的丫鬟雙手全是齊壬符說過「配你剛好」的東西,從胭脂水粉,新鮮古怪的玩意兒,帶著走的甜嘴吃食樣樣不缺,也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決定要送,付銀兩也不手軟。
齊壬符望向常春,隨後咧出笑容,「不打緊,老莫還有手。」
原以為和他這個王爺一同出遊,依王公貴族嬌生慣養的習慣合該會乘坐馬車的,沒想到齊壬符還是跟往常一樣隨身帶著的只有「老總管」一名。
看來這會兒老總管的功用也是提拿東西的。
「王爺,我用不著這麼多東西。」這話她不曉得說過幾次。
當家主子是艷城七當家水銅鏡,女人用的玩意兒鏡花樓的姑娘樣樣不缺,買那麼多做啥?
「總會用到的。」他也總用這句來搪塞。
「這銀兩還是省下吧。」
「沒關係,我很少花錢。」他自顧自地掏出荷包付錢,老闆笑得可開心了,繼續向他兜售其他頭飾珠寶。
「真是對不住,這金步搖我們不要。」花雁行阻止老闆包起那支金步搖,陪過不是後拉著齊壬符走人。
「我已經付過銀兩了……」齊壬符依依不捨地看著老闆手上的金步搖,試圖提醒她。
「總管大人,可以麻煩您多跑這一趟嗎?」花雁行要老總管回去回收散財童子剛散出去的銀兩。
「唉,可惜。」事已至此,齊壬符只能歎。
「若王爺也是為了常春手上這些白買的東西感到可惜,可以拿回店家退還。」相信沒有人敢不摸摸鼻子自認倒霉地買他這個王爺的賬。
「我是可惜那支金步搖,你戴上肯定很好看,就像絕代佳人一樣。」尤其那老闆說是絕無僅有的一支,物以稀為貴呀!
「外表美麗又能如何?紅顏如花,終會凋零。」她的口氣有些輕嘲的意味。
「話不是這麼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呀!」
第4章(2)
「王爺真的瞭解這句話的意思?」她的眼裡閃著懷疑。
「嗯……大概是說女人愛裝扮吧!」齊壬符搔搔頭。
不確定的神情說明了一切——他不懂。花雁行暗忖。
「王爺下次最好請教夫子這句話的真正含意。」由她來說的話只會給他難堪。
「你不告訴我?」掏出隨身的書冊,潤過筆尖墨色,他早已等著。
花雁行神色為難,「夫子的解釋會比我清楚。」
若由她來說,豈不像是在說他非她的「悅己者」,是以她並不想在他面前打扮自己?可她只是不願他虛擲那些銀兩而已。
齊壬符怪覷了她一眼,「沒關係,我想老莫會知道。」
「這問題並不重要,我們繼續逛吧。」向來維持自己不疾不徐的步調,從不急趕,花雁行難得失常。
細想了一會兒,齊壬符如此道:「花雁也會緊張嗎?」
「緊張?」其實也不是,只是……她解釋不出心中的想法。
要是被他誤會,他一定會出現如同昨日的失望神情……偏,她不想再看到。
「是嘛,老實說我好緊張。」類似傻笑的表情,他一直不敢告訴花雁行自己很緊張,手心濕了又濕,怎麼擦都還是濕的,因為很緊張。
話題如願被扯遠,花雁行暗鬆了口氣。
「怎說?」
「因為我們一起出遊呀!」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彷彿不只有他這麼認為。
邀了沒有千次,但也不下百次,她首次答應和他出遊,要他如何不開心,不惶惶緊張?
他的心思寫在臉上,她早已看清。
「嗯。」垂落螓首,她輕諾。
為何他總能如此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可以毫不猶豫地和她分享,不怕被她嘲笑嗎?
不是疑問的結尾,卻令她好生困惑。
為他的直率,為自己的多心。
他坦率得讓她自卑,打從心底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花雁行?!」突兀的女音打進他們之間。
花雁行纖細的身軀一震。
尖細女音混雜著一種令人厭惡的特質,使得一股冷意由背脊躥升上頸椎,她認得聲音的主人,也曾發誓再也不要碰到她。
「你認識?」正對著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齊壬符低頭問花雁行。
不!她不認識!
花雁行在心中否認,嘴閉得很緊。
女人在三兩步的距離外,挑眉訕笑,「她當然認識我,這輩子想忘還不見得忘得了呢!」
冷意將她凍結在原地,動彈不得。
「花雁?」察覺她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他喚了聲。
沒有抬頭,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為何會碰見她?這裡是長安京不是嗎?她離那個是非之地已經好遠好遠了。天地之大,為何又讓她碰見了這輩子最不想碰見的人之一?
要逃嗎?
該死的雙腿快動呀!
腦海裡的咒罵無法驅趕像生根似的兩條腿,花雁行僵在原處,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怎麼,逃了這麼遠以後變啞巴啦?」女人打定主意不走,刺耳的話一出口便停不了,「到了長安京還是一樣到處找有婦之夫嗎?長安京達官顯要多,該不會所有人都跟你有染吧!」
面如死灰,絕對是形容花雁行現在的臉色。
這下她不只動不了,全身更是不住地發顫,連看女人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齊壬符仔細地凝視她。
眼神由一開始的空洞茫然轉變為畏怯恐懼,遇到天敵的小動物不過如此。
她在害怕,而且是異常地害怕。
「你是誰?」他往前站了一步擋住花雁行瑟縮的身影,斂去柔和如暖日的眸光,那張可愛討喜的娃娃臉端起冷絕的神情。
被他渾身散發的王者風範給怔住,女人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隨即又感到有失顏面。
「用不著你管,這是我和這搶人丈夫的狐狸精的事!」為了壯膽,女人向前跨了兩步,直接對上齊壬符。
「如果你說的是花雁,那就與我有關。」外表一派冷靜,連語氣都無波動,實際上有多生氣只有他自個兒知道。
女人放聲大笑,「哈!你也是拜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也許你該問問她以前做過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