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齊人之福苦了誰

第3頁 文 / 單煒晴

    穿過重重迴廊剛踏進花廳,就見一道赭紅色的身影坐在圓形的石椅上,素來掛著暖意笑容的臉,由側面看來竟有些嚴肅,他垂首斂眸握著筆的手不知在抄寫著什麼。

    「王爺萬福。」花雁行福了身。

    沒有注意到花雁行軟軟的腳步聲,齊壬符聞聲抬頭,見是她,一陣手忙腳亂收拾攤在桌面上的書冊,卻換得更加散亂的下場。

    「哈哈,你來啦。」他乾笑了幾聲,伸手招來隨侍的老總管將東西全推到他懷裡。

    「若王爺不方便,雁行可以先迴避。」

    「沒事、沒事。」齊壬符揮揮手要老總管離開,繼而慇勤地招待她坐下。

    款款落座,花雁行先替他換上新茶,「王爺今日來找雁行所為何事?」

    照常理上來說有客人便是好事,偏偏花雁行這種冷調,不太愛搭理人的個性,反成為她的個人特色。

    齊壬符執起她換好的熱茶,笑瞇瞇地說:「來找你聊天。」

    聊天?她最討厭聊天。

    「雁行怕是不能讓王爺盡興了,不如我找繡菊來陪您?」花雁行三兩下便想打發他。

    齊壬符難得勒眉,思索片刻——

    「雖然花雁你這聲王爺喊得很好聽,但何時可以只喚我名字?」他壓根沒聽進她的話。

    在我面前用不著敬語,以「我」相稱便行……

    花雁行想起齊壬符曾對她說過的話。

    「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逾越。」話雖這麼說,但一開始她確實是用「奴家」來自稱,後來因為他的堅持才改口。

    「我不在意呀!」

    「看得出來。」但她在意。

    沒有特殊的交情,她實在無法以名諱相稱,尤其是自己不想染上特殊交情的人。

    聞言,齊壬符很高興,「哈!還是花雁瞭解我。」

    不是她瞭解,是他很好看透。

    「王爺過獎了,這是雁行的榮幸。」

    「這就是……就是那個什麼來著,知己……」一逮到機會,齊壬符忙想表現自己的文學造詣有所進步。

    「知己——」

    「等等!讓我自己想。」他揚手制止她開口。

    微挑眉,花雁行把話嚥回腹裡,繼續沖泡著花茶。

    「知己……知己……」齊壬符拍拍額際,驀地大喊:「我想起來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吧!」

    「是沒錯。」拿起品茗杯嗅著茶香,她頷首。

    「我就知道!」得到她的應和,他的神情好不得意。

    放下品茗杯,她慢條斯理地續道:「但用錯地方了。這裡應該用知我者某人也。」

    霎時,齊壬符的表情像由天堂跌入地獄。

    「不過王爺能說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實屬進步,下次引經據典時,不妨再仔細想想句子的意思,定可減少出錯的機會。」花雁行沒忘記客人來到鏡花樓是想尋樂子,找開心,於是補上這麼一番話,算是作為鼓勵。

    畢竟,他會突然認真請夫子教授學識也是因她而起。

    「嗯。」她的話聽在齊壬符的耳中變成了讚賞,他開心地笑了。

    花雁行垂首。

    她尚未習慣他那種毫無防備,彷彿全然相信人性的眼神,令她覺得倘若對他說了謊,罪惡感會緊揪著她不放。

    「花雁有想要的禮物嗎?」

    「雁行並無收受他人饋贈的習慣。」花雁行委婉拒絕。

    即使賓客贈予喜愛的色妓禮品的風氣早已行之有年,但她仍謹守自己的原則,從不接受。

    「就當……」搔著頭,齊壬符有些困窘詞窮。

    從不曾送禮還得找借口,委實令他一個頭兩個大。

    「當……中秋賀禮?」話出口,齊壬符也覺牽強。

    「眼下端午還沒過。」中秋?不嫌太早了?

    「對、對,就當端午賀禮好了!」一擊掌,齊壬符又掛回滿臉亮眼的微笑。

    花雁行差點失笑出聲。

    看來不答應他是不行了。

    為了圖耳根清淨,淡如湖水平靜無痕的眼波一轉,她有了個主意。

    「倘若王爺非送不可,就送雁行一株鏡花樓裡看不到的花朵吧。」

    鏡花樓又號稱「百花樓」,任何珍貴稀有的花種不缺,想要找到,怕是難了。

    正好,這樣他便會知難而退,也不會給她造成麻煩。

    「鏡花樓裡沒有的花?是哪種?」他忍不住問。

    「這雁行也不清楚了。」她撒了個小謊,親手栽種每一朵花的她怎麼可能不曉得。

    齊壬符掐著下頜,喃喃自語:「要鏡花樓裡沒有的花……」

    「其實也不是非要不可……」花雁行想乘機打消他的念頭。

    「我知道了!」齊壬符猛地站起身打斷她的話,「今日我先走了,等我找著了你要的禮物會再來的。」

    眼見他要走了,花雁行一方面鬆了口氣,同時又感覺一股悵然若失。

    「雁行送王爺到門口……」不知怎麼著,她跟著起身。

    「甭送、甭送,你早點歇著吧。」齊壬符要她坐下,笑吟吟地道別。

    「……王爺慢走。」目送他的背影,花雁行呢喃著。

    送走了他,她今夜也無事了。

    因為他向來是買下她一整夜的時間。

    第2章()

    第一眼的直覺告訴他,就是她了。

    當雨季開始的第一天,他上了鏡花樓去找好友水銅鏡。

    生平第一次上色妓戶,原以為會有人招待他,孰料鏡花樓的大門深鎖,還是他敲了門以後才有僕人睡眼惺忪地來應門,不想太麻煩人家,他遣退了僕人決定自己去找水銅鏡。

    途中他經過某處的庭院,正巧看見了她。

    在他眼裡,她原本只是一抹纖細得彷彿眨眼便會消失的淡藍色影子,孤單地佇立在大片紫陽花海中,在那張精緻的側臉上彙集而成的水珠垂落下,遠看他分不清是她的淚還是雨,但那道朦朧的身影彷彿刻在他的心頭,讓他怎麼也無法移開視線——她絕對是面相師說的丰姿綽約、如花似玉的妾。

    不知不覺間他靠了過去,並替她撐起了傘,遮去雨水。

    也許是腳步聲干擾了她,螓首抬起,他終於瞧清楚那張波瀾無痕的嬌美臉龐。

    她,像朵被水撫慰的花兒,千嬌百媚。

    「呃……我經過看到你在淋雨,所以……」一手撐著傘,對上她漠然的眼,他想解釋卻有些結巴。

    雨,輕輕地飄在兩人的四周,無聲的沉默緩緩降下。

    他突然出現,她會不會以為他是登徒子?會不會尖叫地趕他離開?

    齊壬符惶惶不安地覷著她,深怕她會喊人。

    大片花海之中,他們互相凝視著,一個冷漠,一個侷促。

    驀地,有水滴落下,由她的下頜。

    「雖然現在已經春末,但淋雨還是會染上風寒的。」眼尖地瞥見沾水的發服帖在嬌冷的臉上,怕她著涼,齊壬符掏出隨身攜帶的帕子想幫她擦。

    「你是誰?」還沒碰到她,花雁行終於開口問。

    見她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不知怎麼著,他心頭有一絲絲的落寞。

    「我是……十一王爺。」報上自己的頭銜總是讓他感到拗口。

    「十一王爺。」花雁行的神情像在思索什麼。

    他知道自己不該直盯著她,如此很是失禮,但他壓根無法逼自己調轉目光,捨不得錯過她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如霧的雨,如夢似幻的她。

    心,逐漸不規律地震盪著,未知的情愫萌芽得突如其來。

    「王爺日安。」花雁行斂容朝他行禮,無形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別多禮。」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他不喜歡和她的那種距離感。

    如果實過於成熟後散發出的濃郁腐敗味,傳聞色妓戶是這麼一個脂粉味濃厚的地方,尤其這兒又是長安京裡最具規模的一間,他也以為色妓都該是冶艷媚人的。

    但她不是,一點都不是。

    「王爺是來找綠映小姐的?」她垂眸,先前染上的水讓粉嫩的唇色看起來水光灩灩。

    「不是。」他邊搖頭邊凝視著她,「我是來找水銅鏡的。」

    色妓合該是怎生的模樣,在看到花雁行後,他沒了個準頭。

    脂粉味在她身上聞不著,濃妝艷抹的媚顏看不到,她像朵空谷幽蘭,遺世獨立,以最謙虛的姿態綻放著。

    「七當家這個時辰不在鏡花樓。」花雁行告訴他。

    「是這樣嗎?是他叫我上鏡花樓找他的……」現在他倒不介意見不見得到水銅鏡了。

    他慶幸自己遇見了她。

    花雁行招來丫鬟欲替他帶路,「奴家讓人帶王爺上綠映小姐那兒等。」

    帶他去見水銅鏡?那不就要離開這裡了,不成不成!

    「甭麻煩了。」他揚手制止,決定要留在這兒,同時要她改口,「還有,在我面前用不著敬語,以『我』相稱便行了。」

    他不喜歡她的謙稱辭,好像彼此間的距離很遠。

    「對了,你在看什麼?」想起她方纔的目光,他問。

    花雁行將視線由他臉上移開,「花兒。」

    順著她的目光,他遲鈍地注意到大片的紫陽花。

    「糟了。」看了看她,思索片刻,他手中的傘轉了方向替紫陽花打上,「你在擔心這些花怕被雨水給打壞了,對吧?」

    聞言,花雁行先是愣了愣,繼而不可抑止地泛出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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