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黑潔明
常常她再送下一餐過去時,竹籃裡的菜都涼了,他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看著冷掉沒吃幾口的飯菜,她努力在內心深處,不斷說服自己。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一時被慾望蒙蔽了眼。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有他必須要做的事。
他還是愛她的,只是太忙太累了……
苦澀和無奈,就像不停的雨,逐漸淹沒了她,教她幾乎要窒息。
她每天在白塔、工坊,和那漸漸變得越來越孤寂的家中奔波著。
「你應該要休息一下。」她去探望阿奇大師傅時,師母對她說。
「我有休息。」她淡淡的說。
看著阿絲藍臉上的黑眼圈,師母問:「巴狼呢?」
她硬扯出微笑,「在工坊忙著。」
師母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握住她冰冷而瘦弱的手,啞聲道:「你要撐住,知道嗎?」
「嗯。」
她點頭,就算不為她自己,她也會為了巴狼撐下去。
「男人啊……」師母感歎的起了頭,卻沒將話說完,只是搖了搖頭;同為工匠之妻,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男人能如何為鑄銅而瘋狂執著。
若非阿奇老了,雙手已經沒力了,怕也會回到工坊裡去。
師母握緊了她的手,阿絲藍只能回以勉強的微笑。
「我沒事的。」她說。
這句話,她不只對師母說,也對姆拉說,對每一個關心她的人說。
我沒事的……
她每天都對自己這樣說。
雨,仍在下著。
她繼續替他洗衣。
她繼續送飯過去。
她繼續將家裡保持溫暖舒適。
她繼續在他背後看著他,默默的在他身後守候著。
但在那同時,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她,也繼續不斷的消瘦下去……
在那一個月又一個月的歲月中,她默默的堅持著、相信著、期望著,有一天,他會回頭看她,真的看見。
但他始終沒有看見,就算看了,也沒看進心裡。
暴雨的夏,過去了。
綿雨的秋,過去了。
冷涼的冬,過去了。
多霧的春,過去了。
戰爭持續著,贏了,輸了,又贏了,再贏了。
謠言傳來傳去,澪沒再回來過,雲夢死了,蝶舞仍在為她的男人爭戰著。
在那不斷回傳的捷報聲中,她漸漸學會不去在乎那些傳言,她失去了她的笑容,淚也早已流了不知多少回。
而火,仍在燒著……
燒著……
第六章
劍,長一尺七。
劍身長而鋒利,劍面光滑如鏡,映著他自己。
巴狼抓起長劍,深吸口氣,朝著地上圓木,揮砍出一劍,長劍砍進巨長的楠木裡,輕而易舉的削下了一大塊楠木。
他幾乎沒感覺到反震的力道。
就是這個!
旁邊的工匠們,全都看傻了。
「阿霽!」巴狼回頭,抓起一把之前軍隊帶回來的敵國銅劍丟給徒弟。「接好。」
「是。」阿霽接過長劍。
「朝我砍過來。」巴狼抓著新鑄好的長劍,看著他說。
「咦?」阿霽呆了一呆。
「用力一點。」他吩咐。
既然大師傅這麼說,阿霽當然不敢繼續發呆,他抓著劍,朝大師傅砍了過去。
巴狼舉劍架擋,只聽鏘的一聲,阿霽手中的劍被彈震了回去。
「太小力了,用力一點!」巴狼興奮的抓著手中的長劍,「再來!」
見剛剛那樣砍都沒事,阿霽聞言,以雙手握住劍柄,舉劍再砍一劍!
但這一次,同樣被震了回來,他踉蹌倒退了兩步,還差點跌倒。
「你力氣太小了!」阿萊師傅見狀,走上前,看著巴狼道:「我來!」
巴狼點頭,「好。」
見大師傅點頭,阿霽忙把手中劍交給阿萊。
阿萊握住了劍,大喝一聲,舉劍朝巴狼揮砍。
鏗!
這一回,阿萊並沒有被震開,長年的鑄器生活,讓兩人的臂力極好。
巴狼抓著新劍,東擋西架,邊喊道:「再來!再來!再來!」
阿萊握著劍,奮力砍擊著,一劍比一劍還要用力,但巴狼將他的攻擊,一一全擋了下來。
只聽鏗鏗鏘鏘的擊劍聲,在室內迴盪著。
「再來!再來!再來——」
「再來!再來!再來——」
他興奮的吼著,雙眼因為手中的長劍而發亮。
阿萊也毫不客氣的用力揮砍攻擊他。
劍芒劃出一道道的金光,兩劍交擊時,有時甚至擦出了火花。
但沒有一會兒,只見巴狼大喝一聲,長劍一個揮砍,竟將阿萊手中的劍,硬生生砍斷。
斷掉的長劍,如箭矢一般飛了出去,擊中了一旁的土牆裡,兀自顫動著。
雖然如此,所有的工匠仍能清楚看見,阿萊手中那把斷劍,和另一半插在土牆中的斷劍劍身上,處處都是凹痕,
兩個男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站在原地。
巴狼看著自己手中的長劍,那把新劍,依然完好如新,經過剛剛那番激烈的交擊,完全沒有凹陷,劍身依然光滑、鋒利。
工坊裡的每個人,都不敢相信的看著巴狼,和他手中的長劍。
這把劍,長而韌、堅而利,劍身既有彈力,劍鋒卻依然堅硬鋒利。
「真讓你給做成了!」阿萊看著他說。
「真讓我給做成了。」巴狼自信的點頭。
男人們爭相上前,想要看那把銳利堅韌的新劍。
工匠們爭看著那把劍,大家在他面前擠成一團,有人才輕輕一碰,手指就立時被劃了道口子,鮮血直冒。
眾人抽了口氣。
「這劍,見血封喉啊!」
「你是怎麼做的?」
「為何劍身能如此堅硬,又不會斷裂?」
「大師傅,你如何同時讓劍保持這樣的韌度?」
看著議論紛紛好奇不已的工匠們,巴狼深吸口氣道:「我分兩次鑄造,第一次只鑄長的圓柱銅條,把銅錠的份量加高,錫錠減少,就能做出韌而有彈性的劍心;第二次,在銅條外,澆灌含錫量較高的銅液,便能讓外層的菱形劍身堅硬且鋒利。」
沒料到有人脫口一問,巴狼竟然就這樣把鑄劍的秘訣說了出來,大伙瞬間全愣住了。
「巴狼,你……」阿萊師傅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他一扯嘴角,「我只是要證明自己做得到。」
「你是做到了。」阿萊心悅臣服的說。
「嗯。」巴狼點頭,驕傲的舉起了手中劍,看著大伙揚聲喝道:「這把劍,證明了我們才是全國最好的工匠!」
「沒錯!我們才是最好的!」工匠們舉起拳頭揚聲齊喊。
「巴狼大師傅是最好的!」阿萊舉手稱臣,男人們也跟著大喊。
「巴狼大師傅!」
「巴狼大師傅!」
「巴狼大師傅!」
工匠們齊聲喊著,歡呼著他的名。
巴狼聽著自己的名字響徹工坊,幾乎掀掉了屋頂,只覺得一陣熱血沸騰。
這是第一次,他們真心誠意認同了他。
他不只做出了最好的劍,贏得了王的獎賞,也贏得了同伴的認同。
他幾乎想立刻帶著劍衝回家去,告訴阿絲藍這個好消息,但前線的戰事卻在前幾天突然告急,原本這些個月有若諸神加持、連戰皆勝的大王,突然接二連三的開始敗退。
前線的戰士,正需要這批堅硬鋒利的新劍。
所以他忍住了回家的衝動,握緊了劍,揚聲道:「只要有了這種劍,我軍就能如虎添翼,反敗為勝!王上還等著我們送劍過去!從今天開始,我們還得做更多這種新劍,越多越好!」
「沒錯!」工匠們聞言,個個雙眼發亮,點頭如搗蒜。
巴狼揚起嘴角,注視著他們,開口喊道:「等贏了敵軍之後,我們再一起領賞!」
工匠們再爆出一聲歡呼。
他微笑舉起手,振臂一呼。
「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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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以繼夜,爐火映空。
鋒利的銅劍,一把又一把的被鑄造了出來。
巴狼大師傅鑄出新劍的消息傳了出來,振奮了城裡原本因為前線敗戰的低迷士氣。
人們喝著酒、唱著歌,提早狂歡慶祝著將要到來的勝利,沒有人注意到,烽火逐漸靠近了王城。
事實上,連守城的上兵都喝醉了酒,在大街上跳著舞。
在白塔中,看到南城牆上點燃的烽火,阿絲藍嚇了一跳,匆匆趕到,才發現竟是喝醉的守城將士點燃的;那帶頭的將領滿身酒味,喝得醉醺醺的,甚至大言不慚的說,是要召集附近的軍隊,等新劍一鑄好,就要到前線助大王擊敗敵軍。
「瘋了,這座城裡的人都瘋了。」
當姆拉搖著頭,不滿的指出這點時,阿絲藍什麼也沒說,只能苦笑。
她和姆拉一起走回白塔時,在路上閃避著喝醉的人潮。巴狼成功了,全城的人都為之瘋狂,她卻無法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甚至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雨,幾乎下了一整年,河水已經漲得太高了。
雖然,天在前幾天放晴了,艷陽也已高掛在天上,但高漲的河水仍是漫過了河岸。
今天早上,一位婦人才掉到了水流變得湍急的河水裡。
她聽到消息,趕到河邊時,雖然有人將那婦人救了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已經是今年第五個溺死的人,但除了死者的親人,沒有太多人在意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