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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黑潔明

    看著善良憂心的阿絲藍,她不禁在心底苦笑。

    以前,阿絲藍在私底下也是直接喚她蝶舞的,說阿絲藍是侍女,她更像她們的姊姊。曾幾何時,阿絲藍卻也和她講起了規矩和輩分?

    「我知道。」蝶舞哀傷的看著她,強言歡笑的說:「她生氣是應該的,如果是我,遇到這種事,也會發火的。」

    「你別記在心裡就好。」阿絲藍瞧著貌美如花的女人,蝶舞揚起了嘴角,卻顯得勉強且僵硬,她懷疑蝶舞還記得該如何真正的歡笑。

    像是知道她看出她的勉強,蝶舞瞥開了視線,轉移話題,「對了,巴狼呢?今日大典,工坊也休息吧?」

    「嗯,他應該到家了。」她點頭,好奇的問:「有什麼事嗎?」

    「我得親自去和他道歉。」

    阿絲藍一愣,突然領悟,「今天早上,你是真的不知道,王上決定要宣佈這件事,對不對?」

    蝶舞垂下視線,「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的確,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你……」阿絲藍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無法再說。

    蝶舞淡淡的笑了,帶著些許的憂傷和哀愁,轉身走出了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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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擔心巴狼。

    春祭大典結束後,阿絲藍曾試著溜到台前找他,但他早就走了。

    典禮後,有太多東西要收拾,太多的事要做,偏偏澪和蝶舞還在白塔上起了爭執,沒人敢上樓送茶,姆拉只得找她去。

    白塔裡,要做的事堆積如山,所以阿絲藍只能強忍心中的擔憂,把手邊的事先處理完。

    等她忙完,準備回家時,天色早已昏黃。

    她早上出門前,替他煮了午飯,他只需要把東西放到鼎甑上蒸熱就好。

    生火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她只擔心他會把飯食蒸過頭,或乾脆懶得加熱,就這樣冷冰冰的吃了。

    今天在大典上,他看起來不太好。

    巴狼是鑄銅工坊裡的大師傅,王上沒有事先告知他,就公然對外徵求鑄造兵器,那幾乎和當著所有人的面羞辱他沒兩樣。

    向晚的天色,有著七彩的霞光。

    一路上,她可以看見、聽見人們仍因王上的宣告而興奮的高談闊論。

    那讓她更加擔心,不禁加快了腳步。

    怎知,當她回到家時,卻不見他的蹤影。

    廚房裡盛飯的陶盂是空的,裝菜的盤也是空的,他吃了飯菜,空掉的器皿讓她心安了些,卻仍是有些憂心。

    他應該在家的,他是個很戀家的人,平常沒事,都會待在家裡。

    正當她想轉身出門去找他時,就聽到後院傳來砍柴的聲音。

    她打開後門,果然看見他在後院。

    他裸著上半身,高高的舉起斧頭,砍著柴火。

    看見她,他沒有停下動作,只是繼續砍柴。

    他身上的汗水,如小河一般流淌著,身邊堆著兩大堆幾乎有半個人高,已經砍好的柴火,她懷疑他已經重複同樣簡單的工作好一陣子了。

    她並不缺柴薪,他應該曉得,她猜他只是需要把氣出在那些木頭上。

    「蝶舞說要來找你,你有遇著她嗎?」

    他點頭。

    阿絲藍看著他,「她事先並不是真的知情,如果她知道,我相信她一定會要王上先和你商量的。」

    「我知道。」他劈砍完最後一根木柴,霍地把斧頭砍插在地上,然後看著她,緩聲道:「她來請我鑄劍。」

    阿絲藍一愣,巴狼是王國的工匠,雖然他也懂鑄造兵器,但製作禮器才是對工匠師傅的技藝最高的讚許,簡易的兵器,平常都交由一般工匠來鑄造,因為那不需要太高深的工夫,甚至使用制式的陶范,幾乎只要會澆鑄銅器的工匠都會做,是鑄銅最簡單的入門。

    「除了劍,還有矛、戈、箭鏃,所有軍隊要用的兵器。」他接過她遞上來的布巾,擦去臉上的汗水。

    「為什麼?」她不懂,蝶舞說是來道歉的,為什麼特別又和他提起鑄造兵器之事?

    「我們的兵器和巴國由楚原帶來的相比,太過脆弱,使用數次便毀損,兩劍直接交擊,更是會直接斷裂。」他低頭瞧著她,坦承道:「所以她希望我能改良軍隊裡的兵器。她說王上的意思是,若成了,那爵位和封地,就是我的。王上並非不信任我的技術,只是他認為有競爭,才能有最好的成果。」

    那只是好聽話,她知道,他也曉得。

    那好武蠻橫的王,只是想要最好的刀劍,才不會在乎是誰做出來的。

    「你想鑄造刀劍?」她說出他心中的想法。

    他沒有辯駁,只是沉默。

    「那是……」她不安的凝望著他,輕聲陳述:「殺人的武器啊……」

    「它們只是工具,可以傷人,卻也能防衛自己。」他說。

    她應該要閉上嘴的,他已經想了一下午了。

    這是他思考後的決定和答案。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把這事讓給旁人,他得再一次和世人及王上證明,他才是國內最好的工匠。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希望他用那雙溫柔的手,去製造殺人的兵器。

    「你可以不要做,我們現在過得很好,並不需要爵位和封地。」

    「我並不是為了爵位和封地。」巴狼蹲下身,把砍好的柴,一一拿草繩捆好,替她扛進屋裡,邊說:「我不做,別人一樣會做,我是工坊裡的大師傅,我若不做,只會讓旁人認為是我做不到。」

    她跟在他身邊,追問:「那又怎麼樣?你知道自己做得到,不就成了?」

    「沒有做過,沒有人會知道,包括我自己。」他扛著柴薪,邊走邊說。

    「所以你只是為了面子,為了測試自己的能力,才去做的嗎?」

    他聞言,也惱了。「難道你想蝶舞拿著一把會斷的劍上戰場嗎?」

    「不,我不希望。」

    「國家需要軍隊才能維持和平,軍隊則需要足以和敵人抗衡的兵器。」他把柴火堆放在廚房地上,看著她問:「你不希望看到蝶舞受傷,難道希望看到其他士兵因此而死亡?」

    阿絲藍為之啞口。

    他走出廚房,再搬了一堆進門。

    她憂心忡忡的讓到一旁,卻仍是不放棄的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製造殺人的武器,成為殺人的幫兇。」

    他把柴火再放下,反問:「所以你平常也是這樣想蝶舞的?」

    她怒瞪著他,「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既為王后,又身為武將,她是身不由己——」

    「她是將軍,我是工匠,我們都只是王上手中的棋子,同樣身不由己。」

    「她是不得已的,你並沒有那麼不得已。」阿絲藍生氣的指出重點,「王上今早的宣告,雖然不是那麼妥當,但那番話同樣也給了你選擇的權利,你可以選擇不做的——」

    巴狼惱怒的瞪著身前嬌小的女人,低咆出聲:「她是為了捍衛家園,我也是!」

    她嚇了一跳。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凶過她,直到現在。

    看著他的怒容,突然間,阿絲藍領悟到一件事,這個男人依然被困在不被認同的牢籠裡,她以前就知道,只是不曉得困住他的牢籠,如此巨大堅固,如此不可動搖。

    「我從來沒有認為你不是。」她啞聲開口。

    他寒著臉,抿著唇。

    「這裡是你的家,永遠都是,我們不需要別人的認同。」

    「我需要。」他冷硬的開口。

    「我知道。」他的坦白,第一次讓她如此傷心,她看著他僵硬的臉龐,輕聲同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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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祭大典那天之後,她沒再和他提過這件事,他也是。

    那一天,他只是沉默的轉身,把所有砍好的柴火都搬進來。

    就連吃飯時,他也沒吭一聲。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吵架。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沒和他鬥過氣,卻從來沒有吵過架,更別提這般沉默以對了。

    她傷了他的自尊,她知道。

    他傷了她的心,他也曉得。

    她想過要和他道歉,她猜他也想過,只是和她一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沉默著,不覺間,一個月過去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

    今天早上,大王又帶著蝶舞和軍隊出征了,大隊人馬在城外拔營離開時,幾乎震動了大地。

    大王在出發前幾天,又公開徵召了新一批的生力軍。

    看著那些年輕將士興奮且熱切的臉,她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士兵想要保家衛國的想法,但身為巫女的貼身侍女,她比一般人知道更多,曉得龔齊出兵,不是為了防止巴國入侵巫國,或捍衛鹽泉的所有權,鹽泉本來就是屬於巴國和巫國的,一年半前,巫、巴兩國為了鹽泉打了起來,龔齊表面上說是為了替巫國討回公道,為了維持和平,實際上卻是為了取得鹽泉的控制權。

    巫、巴兩國產的鹽,足以供應週遭國家數百年以上,那是極大的利益,而龔齊已經投入了太多成本進去,他的野心太大,巫、巴兩國只是開始,他不會讓任何人阻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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