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黑潔明
白塔是樓高五層的屋子,也是王國的信仰中心,它相位於城北的龐大王宮相對應著,無論在城裡的哪處,都能看到這兩棟建築。
和建築在城北的巍峨王宮不同,白塔雖然高,卻不大,塔前的大廟堂才是主要的祭祀區,但平常巫女都是在廟堂後的白塔裡居住活動。
這一代的巫女澪,十分平易近人。
澪的年紀比她還小三歲,個性卻很沉穩獨立,有著超乎她年齡的成熟與智慧,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也是過去百年來,能力最強大的巫女。
王城的外牆,為了防洪,是建成梯形的,但自從澪出生繼任為新巫女後,在她的守護下,這裡不曾再有過長期的大旱或暴雨。
大部分的時候,澪都很善盡她的職責;身為從小和巫女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阿絲藍比誰都還要瞭解這位在王國之中,最受人崇敬的巫女,其實也有她孩子氣的一面。
「不過就是吃皈,吃什麼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啊,就算是食材相同,料理的方式不同,可是差很多的呢。」
「哼,要我就把白飯裝在竹筒裡,裝幾塊肉進去,讓他帶去上工,既方便又簡單,我看巴狼那小子也嘗不出有什麼差別。」
聽到她所說的,陪著澪在曬場上,將藥草在陽光下攤開來晾曬的阿絲藍,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他才覺得有差呢。」阿絲藍笑著道,「他對食物可是很挑的。」
澪瞅了她一眼,抆著腰道:「我也很挑啊,就不見你之前有天天煮i給我吃。」
「我那時還不太擅煮啊。」阿絲藍尷尬的辯解。
「是是是,我知道,是後來為了他才去學的嘛。」澪輕哼了一聲,酸溜溜的說:「早知道你對料理這麼有天分,我就不把你讓給他了。」
「我……我……」阿絲藍臉一紅,不禁為之語塞。
「算了、算了,全城的人都曉得你們兩夫妻很恩愛,所以天天都要膩在一起吃午飯。」
澪的玩笑調侃讓她更窘,結巴的說:「可……可若不送去……我怕他會忘了吃飯嘛……」
看著窘迫結巴的阿絲藍,澪這才好笑的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反正這些藥草要曬好幾個時辰。我晚點得帶人去城北河對岸,那兒有人要開工建屋,得祭地神,你記得下午過來幫我把藥草收一收就行了。」
羞得不知該說什麼的阿絲藍,見她終於轉移話題,不禁鬆了口氣,忙點頭答應,「好。」
怎知她才收好東西,剛起身,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就從曬場的入口走了過來。
「咦?阿絲藍,你要走了嗎?」
見到來人,她忙停步行禮,「公主。」
「阿絲藍呀,要去送飯給她心愛的男人吃呢。」
澪晃了過來,扔出這句,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瞧她那模樣,澪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快去忙你的吧。雲夢,來,你來得正好,我帶你去瞧好東西。」
阿絲藍聞言,方紅著臉落荒而逃。
這主子啊,性子不壞,就是私底下愛糗她。
話說回來,公主的侍女呢?她該不會沒和人說,就又從宮裡溜出來了吧?
她朝入口看去,沒見到應該要在的侍女們和護衛,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她回過頭,只見澪拉著公主跑進了白塔。
罷了,是在白塔呢,又不是到城外。
剛來白塔的那一年,她還不知道常常跑來找澪的小姑娘雲夢就是公主,若不是後來在祭祀大典上瞧見,她恐怕到現在都還傻傻的以為她只是哪位富商的閨女。
這兩個女娃兒,再加上夜將軍的女兒蝶舞,她們三個因為身上擔的責任太重,鉗制太多,禮教太嚴,讓她們意外變成好友。她們從小感情就好,常常一起溜出城外去玩,直到前兩年,蝶舞被選為王后,這才比較少出現。
她們三個人年紀都不小了,蝶舞成了王后,公主那兒,聽說也已經有不少部族的酋長前來提親,以後她們三個要這樣私下在一起說些貼心話,恐怕也越來越難。
瞧主子難得這麼高興,阿絲藍不想打擾她們的興致,拎著竹籃走了出去,可還沒到街上呢,就聽見澪揚聲叫喚她。
「阿絲藍!」
她回過頭,只見澪從白塔二樓的窗口探出頭,朝她喊道:「我忘了說,再過一旬,便是春祭大典,你幫我提醒你家那愛吃鬼一聲,祭祀要用的禮器還差三樣,要他別遲了!」
她可以看到,雲夢公主在澪身後同情的笑看著她,阿絲藍又羞又窘,只能慶幸白塔後的曬場佔地極廣,附近平常也沒什麼人會過來,不然她真是不知該如何和人解釋,為什麼負責祭祀的巫女私底下會如此沒有教養:或者,誰是那位她家的愛吃鬼……
這兩件事,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的。
看著在窗邊笑吟吟的巫女和公主,她只能無奈又好笑的抬手,圈在嘴邊,回喊道:「我會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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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舞動著。
銅液,像火紅的流金。
坩堝裡的銅液,先出黑濁之氣,再轉為黃白,然後青白,再轉為青。
他緊盯著坩堝,當青氣冒出,他抓緊那一瞬,迅速夾起熱燙的坩堝,將堝裡的銅液澆灌倒進陶制的范模裡。
燒燙的銅液從坩堝裡,緩緩傾洩流進陶范中時,雖然為了防止陶范的崩裂或變形,他先前已將陶范預熱過,又牢牢的綁緊,外再以沙土固定,但他依然能聽見陶范因為銅液的高熱,發出細微的聲音。
位於土墩上,火爐裡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雖然坩堝又重又燙,雖然汗水不斷的流下,他依然維持著手部的穩定。
第一堝倒完,他沒有停下,繼續夾起第二隻裝滿了銅液的坩堝,繼續澆灌。
工坊裡,工匠們忙碌的工作著,有些人在冶煉銅液,有些人在磨光鑄好的銅器,有些人掌管著巨大的鼓風器,不斷的將風送進火爐裡,提高爐火的溫度,還有一些則在燒著將來要做模當范的陶器。
當午鐘響起時,第一班的工匠們方醒覺用餐時間已到,紛紛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只有巴狼依然穩定且專心的澆灌著手中的銅液。
阿絲藍提著竹籃,在一旁看著丈夫專注的表情,知道現在是很重要的步驟,她沒讓人去叫喚他,自己也沒上前去打擾他。
經過的工匠們和她點頭招呼,她也只無聲的回以微笑。
無論來這裡幾次,這鑄銅工坊裡都是一樣的熱。
高溫的火,烘得站在一旁的她都熱到流汗,她可以看到那爐火中,狂亂舞動的火焰,它們彷彿隨時都要衝出來一般,在爐口互相推擠掙扎著。
但他完全無視身旁爐火中,那高熱的奔騰烈焰,甚至當爐裡的火星子爆裂飛濺出來時,他也沒動一下,只是凝神專心,一次又一次重複著手中的工作。
裝滿了銅液的坩堝,將近二、三十斤,沉重無比,為了拿著它,他的肌肉從手臂到肩背全都因用力而隆起,澆灌銅液時,要快而穩,否則若先前的銅液已冷卻,後來的銅液就無法切實的密合,而會使得銅器產生裂痕。
雖然銅液很沉,但他澆灌銅液的動作很快,拿起下一堝時,也同樣迅速而沉穩;平常製作這種中型的禮器,都需要兩三名工匠一起,才能穩而確實迅速,但他卻只須一人就能完工,而且連一滴銅液都沒讓它溢出來。
這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體力的工作。
但她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說到鑄銅,這裡沒有人做得比巴狼還要好。
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的臉看起來更加嚴酷。
終於,銅液注滿了陶范,他放下坩堝,直起了身子,做著後續收尾的工作,然後在轉身時,看見她。
幾乎是在剎那間,他的表情就緩和了下來,那是很微妙的差別,他的臉部線條放鬆,嘴角幾不可見的微揚,但他沒有過來,只是朝她頷首,然後繼續把手邊的工作做完。
阿絲藍在原地等著,直到他收拾好,朝她走來,才迎上前去。
「你來很久了?」工坊裡,輪第一班的人,除了要顧爐火的小學徒,和一些無法離開的工匠之外,其他人早都出去吃飯了。
「還好。」她搖搖頭,問:「你忙完了?」
「還沒,不過現在要等它冷卻定形。」
「那就是春祭大典要用的銅鼎嗎?」她好奇的問。
「對。」他回過身,看著那形制較小的銅鼎陶范,捏了捏脖子,伸展著筋骨,「剩下只要等冷卻完再打磨就行了。」
「來得及在春祭大典前完成嗎?」
他點頭,挑眉看著她問:「巫女在問了?」
想起澪說的話,她臉紅了一紅,「嗯,她說你還缺三樣禮器,要你別遲了。」
「我不會遲的。」他說。
「我知道。」她笑著瞧他,「來吧,趁這空檔,我們來填飽肚皮,一會兒才有力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