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綠痕
當然,也不乏有人拿著高利,不擇手段也逼死人不償命。人們口中無惡不赦的高利者,遭人厭惡不是沒有原由的,可那些,聽大黑說,陸余還不曾那麼做過。
「把他們宅裡所有的下人都帶走,別漏了地契。」嚇唬那些人不過一會兒就達成目的後,陸余不忘對站在身後的大黑交代。
「是。」
辦妥了正事,只等著大黑那票師弟收尾的他,瞥見計然沒待在車上反而蹲在一旁的園裡逗著貓兒後,他走至於她的身旁蹲下,低首看著那兩隻沒了母貓,哭得好慘的貓兒,這時他忽然想起,在他的印象裡,他怎麼也想不起計然曾在他面前有過半回的淚眼。
「你曾哭過嗎?」
「我打小就不愛哭,就算是長大了也一樣。」應該說,是幾乎沒那個印象。
「即使很難過?」
「嗯。」她抱起其中一隻貓兒,安慰地輕撫著。
她也曾想過,為何不管遇著了什麼事,她總是不哭也不想哭,後來她想了很多年,才總算替自己找著了個答案。
因為,要仰首看向開朗晴空的眼睛,已是這麼的忙碌,因此,她挪不出可以醞釀眼淚的地方。
「看了後,有什麼感想?」陸余回首看了遠處一眼,語帶猶豫地問。
計然想了想,「你很有天分。」
「不可怕嗎?」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將懷裡的貓兒交給他,伸手再抱來另一隻,「你要是不夠壞,那就不像個討債的了。」
「那樣不好嗎?」她情願他像個稱職的討債人?
她朝他眨眨眼,「我會抱怨你的不敬業。」做一行怨一行,畢竟不是什麼好心態,因為,那會太過為難了點。
聽著她說出那句叔父也曾說過的話,陸余不禁深深地看著她那近在眼前的側臉,這時被他抱得很不適的貓兒忽地抓了他一下,他皺眉地看著被抓出一道紅痕的指尖。
「壞人的眼淚,與好人的有什麼不一樣?」不知他心底又在輾轉些什麼,她淡淡地問。
從沒想過這問題的他,怔仲之餘,竟也答不上來。
「你瞧,不都是眼淚?」她淺笑地放下兩隻貓兒,以指輕彈向他的額際,「所以說,你就別再想太多,做你自己就成了。」
聞言的陸余,悶不吭聲地直品味著在他額上微痛的滋味,而後二話不說地緊緊抱住她。
困在他懷裡,一時之間兩手不知該往哪兒擺的計然,猶疑了一會兒後,最終落在他的背上回抱著他所給予的擁抱。
「怎麼了?」
覺得擁住了她,就像擁入了滿懷感激的陸余,沉醉在她遍身上下為他所生出來的溫柔之餘,突然發現,他真的很喜歡這個老愛親自動手整理家務,又常習慣若無其事打開他心房,悄悄走出來的自家妻子。
「小然,有點痛……」感覺她回抱他的力道愈來愈重,陸余在喘息困難之餘不得不提醒她一下。
「抱歉,我-」他一手掩住她欲致歉的唇,對她微笑,「我沒事。」腳邊傳來一陣抓扯,兩隻繞在他身邊的貓兒,拉著嗓,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他才伸出手,十指便進了它們的嘴裡,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貓兒們像是餓極了般啃咬著他的手指頭,想抱它們又不知道該怎麼抱得像計然一樣好的他,坐妥在地後,笨手笨腳地將它們拎至膝上。
討好了膝上的貓兒後,流露在他面上的那份笑意,是種屬於童心的純真,側首看著他的計然,不知道他的生命裡,除了逞兇鬥狠,玩手段耍心機之處,困在這行裡的他,還有沒有時間去好好認識一下這個世界?
他是否知道,四號房花園裡的花兒之所以會那麼香,是因為丹心給了滿園的愛心來灌溉?
他是否明白,她之所以在他出門時,在客棧裡被照顧得妥妥貼貼,是因為東翁對他打、心底的疼愛?
或許從一開始,有些人就注定了,必須走向他人早已規畫好的路途,就像是他一樣。可也有些人這輩子卻注定了,要以天真與笑臉來面對人生,就像是她一樣。
當兩隻貓兒玩性大起,開始在陸余的腿上跳跳鬧鬧時,計然伸手抱過其中一隻,並挽著他的手與他一道站起身,她邊伸手整理著他被弄亂的儀容,邊告訴他。
「你曾錯過的、從來都無法開口的、你沒機會親手觸摸的,我一樣樣,都在日後慢慢替你找回來,好嗎?」此刻流淌在他心裡的,他分不清是什麼,他直看著明媚的陽光將她那頭美麗的秀髮,照出一片令人醉心的色澤,不想表露出情緒的他,深深地吸吐了好一會兒,而在這時,計然指著賴在他們懷裡不肯下地的貓兒。
「可以養它們嗎?」
他毫無異議地頷首,「就當是今兒個咱們收來的利息之一吧。」
在他一手捧著貓兒,轉身欲走出園子之際,計然看著他的背影,而後叫住他。
「陸余。」
回過頭來的陸余,一轉過身,就見已來到他面前的她,踮高了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他怔了怔,騰出另一隻沒抱著貓兒的手,緊緊環住她的腰際,拉她過來吻得更深,也不管院裡其它人都呆愣在原地不動,直到大黑出聲咳了咳後,他們這才識相地掩著笑轉過身,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將計然為他親繡的汗帕攤開置放在膝上後,陸余取來今日在市集裡花了一早所買來的戰利品,把它們一一在汗帕上擺妥,並看了一會兒後,他不得不承認,身為門外漢的他,實在是不懂姑娘家們的品味。
一柄柄制工精美的髮梳,或金或銀、或玉或木,在正艷的陽光下看來,每一柄都好,也都美,看在他的眼裡,長得也差不多是一個樣,不過,對客棧裡那些簡直像是在同他比賽的人來說,它們可是大大的不同。
打從那夜贈了計然一盒胭脂之後,陸余便養成了每日返家前,必定為她帶樣小禮物回去的習慣,因他喜歡看到計然在收到小禮物時臉上欣喜的模樣,而他更喜歡、也是令他送著送著就上癮的主因是,每當他送禮送至她的心坎裡時,那一記在她主動頭懷送抱後,總是緊緊尾隨附上的長長香吻。
直至某日,他贈了柄拿來充當利息的烏木梳給她後,甚愛這樣小禮物的她,不但樂得日日都用它來梳發,見它小巧可愛,她索性將它帶在身上,一二不五時就拿出來欣賞把玩。
後來他才發現,為了要適應家裡的環境,計然養成了不會迷戀任何事物的習性,她這人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愛的東西,唯一所愛的,就是她那頭美麗的長髮。
而關於這點,似乎客棧裡曾見過計然的人們都英雄所見略同,得知她喜愛他所贈的髮梳之後,上至東翁下至老站在客棧外頭拉客的韃靼,全都不約而同地贈起她髮梳,也因此,在她的妝台上,漸漸地,什麼款式的梳子都有。
無心插柳的他,雖表面上沒對他人一窩蜂的舉動說些什麼,可不願計然更喜歡它們所贈的梳子的他,為了得回計然一人的專寵,寧願在市集裡與人擠上一個時辰,也要找到一份最能送進她心坎裡的禮物,這才肯同大黑乖乖去工作。
唉……為何身為人夫的他,還得與他人爭寵不可?那些人究竟是在同他攪和些什麼?
而他更想不通的是,這陣子,他的腦子裡為何總是塞滿了計然。
近來,他常不時想起她那線條優美的頸子、她的斂眉與輕笑、她的發呆與若有所思的模樣,甚至是她那雙看起來並不美觀滑潤得十指……
而這些,不但在夜裡縈繞在他的眼前,甚至是日一曇離開了客棧後,也鎮日佔據了他每一個分神的片刻,或是可以靜下心細想的片刻。
愈是瞭解計然,他愈覺得,其實像她這般簡單的生活,簡單的看待人生,不但沒有什麼不好,相反地,還是一種別人得之不易的快活。
就像是即使她知道了他的工作、他面對工作時的心態後,她的笑靨還是不變,這反而令他覺得,其實污濁的,一直是他那顆不願面對自己的心。
晴日下,開朗不受拘束的笑靨、不需別開眼眸刻意迴避的純真剔透、黃昏裡徐來的南風,那份不識愁滋味、只屬於童年遙遠夏日的南柯一夢、一幕幕只能日漸消逝在生活中美好……
那一切早已是放矢已久,再也無計回首的過去,此時此刻,就像卷春日裡不意提早敞開的夏日畫軸,攤開在時而隱晦不明、時而燦燦燃燒的燭火下,迫他再次溫習,也去回憶,並掩蓋住了他記憶中的暗影,叫他轉身拋開它,昂首看向光明,並停下腳步,好好珍惜讓他想起了這一切的眼前的人。
風塵不少憐香客,綺羅還多惜玉人。
他想當個惜玉之人。
上山摘采野菜充當晚飯歸來,卻在家門外赫見那個曾經借過他一筆款子的陸余,就坐在湖邊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