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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綠痕

    守在妓院外頭候著她的大黑,在隨著陸余討債那麼多年來,他自認什麼狀況場面他沒見識過?可在他探頭進去一瞧究竟後,他即習到了另一個道理,那就是……

    不看不知道,看了,還不如早知道就不要去知道。

    一張張已哭花的艷容,緊緊包圍住站在妓院大廳裡不為所動的計然,哪怕一堆姑娘哭鬧著說她不願放棄墮落、她們是天生就愛金銀富貴,從沒人押著她們做這行、她們不願嫁人從良、千百個不願意金盆洗手辛苦過活……

    可計然全都當耳邊風,一個字也沒進她的耳裡,照樣獨斷獨行地辦著她想辦之事。

    看著裡頭那些男男女女向她一界泣討饒的面孔,大黑不禁生出了滿心的感慨,原來安分過活的普通老百姓,不但是不好當,也不是人人願當的啊,至少,那些人就死活都不想要當。偏偏就是有人壓根不管這些,執意要他們放棄輕鬆優渥的生活,拿著照妖鏡將他們打回原形,硬逼他們回到人間當個辛苦的凡人。

    「你……拿著欠條,上妓拿人抵債?」難得震驚的陸余,在計然已浴沐完畢準備去寢房就寢時,不可思議地轉過身來。

    「嗯。」計然瞄了瞄他身後告狀的大黑,而後選擇老實招認。

    陸余伸手關起房門杜絕大黑也窺見她只著睡服的模樣,而後踱至她的面前不能理解地問。

    「為何不收銀子而收人?」就算是他討債多年好了,但拿人抵債?這等事他都沒這麼明目張膽的做過。

    她聳聳肩,一派若無其事地坐在花桌旁,邊喝茶邊提振精神。

    「以人抵債,有何不對?」他都可以看心情好壞收利息了,有樣學樣的她,為何就不能按興致亂收債款?

    「日後你是想怎麼打發那些收來的人?」把她當個外行人的陸余有些沒好氣地問:「你要賠本不成?」

    以往他在私底下將那些被拿去抵債賣了的人買回來,是因他二哥本就定期提供他一大筆款子,當作他開錢莊的收入,而他卻挪出泰半拿來用在這上的,加上東翁在幫忙處理那些人後,也會多少補貼他點,而她呢?

    日後她是想拿那些她帶f瞳的人怎麼辦?她要正大光明的轉賣他人嗎?她明白那些她買來的艷妓,在這行晨是無行也無市嗎?就算她賠本賤賣,也不知能否全都賣光,而她又知也是開錢莊討債的,不是啥人口商販?要是讓他人得知他陸家在檯面上做出這等事,陸家的商譽豈不因此蒙受損失?

    累得只想早早就寢的計然,勉強趕走滿腦的睡意,淡淡地向他保證,要論起做生意,她這打從十歲起就賣柴的鄉下小姑娘,手腕可不會比他差哪去。

    「不會賠的。」為什麼能夠簡單解決的事,他總是要想得很難很複雜呢?

    「怎說?」

    她不疾不徐地搬出以往所得到最實用的教訓。

    「你知道,在我們南方,凡姑娘家出閣,娘家總是要給筆豐厚到讓人很刻骨銘心、也讓一家子很餓肚皮的嫁妝。」她今日的確是沒收回什麼債款,但她可是帶回了大批的新娘與嫁妝打平收支,或許今後,她還會有做媒的紅包可收呢。

    陸余一怔,隨即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

    「那家妓院他們上哪去籌那筆龐大的嫁妝?」問題是,真要這麼簡單就能讓那些視錢如命的妓院主人拿出那筆款子,他先前又何胦煩惱在威脅利誘和恐嚇都不管用後,他得再亮出段來?

    計然攤攤手,「賣了那家妓院、賣了藏私的金銀珠寶、賣了手頭上的一切來變現,或是去收回恩客們多年來積欠的舊款都好,總之,我不問是什麼手段,我只重我所想要的收穫。」為了讓他們有時間去籌錢,她可是很犧牲睡眠地等到了大半夜呢。

    「他們……願拿出來?」這怎麼可能?

    她甜甜一笑,「願呀,他們還挺樂意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陸余,在苦思不得一個合理的答案時,不禁轉過頭看向門外,站在外頭偷聽的大黑,只是餘悸未消地別過頭啥都不敢多說。

    「為何今日你要這麼做?」陸余以指輕撫著她眼下的暗影,知道愛睡的她其實已經困得都快睜不開眼了。

    她乖順地任他的指尖撫過她的眼下,「因為我想告訴你,當個好人或是壞人,的確不是一開始就有得選擇的,只是這世上也沒那麼多的兩難,你只要活得開心就好了。」

    長指倏然自她的面上抽離開來,計然緩緩地睜開眼,看著他退離了她兩步,眼底寫滿了像是在防備,又像是武裝起自己的神情。

    「你怎知,我不是天生的壞胚子?」他乾脆說出這些年來大黑一直很疑惑的一點。

    「就算是,又何妨?」她早就想過這也應是其中的一個答案。「誰說善類與壞胚子就不能是一體兩面?何就不能是善惡皆具?」或許在他骨子裡,的確有一半是貨真價實的惡人吧,只是,為惡也為善的陸余,除了在扮眾人期望中的黑臉外,他其實也很想正大光明的扮一回白臉吧?不然,他也不必去收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利息了。

    而他的不情願,除了外人的為難之外,她猜,最是為難他的,就是他這兩個都有點極端的性子,老是三不五時地在他的心中拉扯,害得他常常對得起這一面的自己,就注定得讓另一個自己失望;當然,這只是她很單純的猜測,畢竟她不是他。

    「仁善與萬惡兩者之間,也有中庸之道的。」就讓兩者好好的和平相處,不也是種不錯的法子?

    不承認也不否認的陸余,眼底蓄滿了抵抗,「為何我得習會這點?」

    「因你若真能學會此道,到時,對於你已認定的人生,或許你就會甘心一點,也會痛快一些。」她歎了口氣,走至他面前握住他的兩手,鼓勵地對他微笑,「你就正大光明的當個大壞人與大善人吧。」

    「正大光明?」他直想撥開她的手,可在這時,看穿他意圖的計然卻撲進他的懷裡不讓他閃避。她仰起頭來,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反正這一行裡,又無成文規定,當個壞人就不能招招搖搖,而明兒個想換個口味另當好人,就非得在暗地裡偷偷的來,不是嗎?」

    深知她性子的人,都很清楚,她這人的性子,其實就是一半孩子與一半的太過世故,一直以來,她用孩子的笑臉和態度來面對人世的變化,她只會修正前往未來的方向,去加入每一種不同的新生活,從不去低首瞧瞧身後黑影的影子。

    但他腳邊的影子,則看來太過沉重了點,她無法說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不要緊的,我會陪在你身邊。」她在他不掙扎地任她摟抱之時,柔柔地拍撫著他的背,「不管他人怎麼說,怎麼看,我都會一直站在你這邊,這一點是絕不會變的。」

    「即使我不是正道?」

    她還是很樂觀,「人人心中有苦,人人心中皆有難,而這,並不是那些只能看門道、只會聽些風言風語的外人所能得知的,你何不就放自己一馬?」

    放自己一馬?

    「既然你的苦,他人無從得知,那他人也無需置疑些什麼。因此你就放寬些,因為他人的耳語、他人的目光,甚至是他人的僧惡,那實在是與你無干,只與那些淺見的人有關。」明媚的燈火,在窗外閃閃爍爍,陸余耐著性子,安靜地等待著她話語裡為他所帶來的飛沙與塵土,一點一點的,終於在他的心頭落定。

    聽著她的話語,感受著她暖和的身軀,他不得不在想,平日的她,究竟是以哪一種目光來看著他的?在他印象中,那個只要把兩把個啊額頭一塊豬肉就能心滿意足的女子,為什麼能在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後,撥開他人沒有看清過的迷霧,再走至他的身邊,緊貼著他不欲人知的地方?

    過了很久很久,他收回遠眺的目光,低下頭來,看著窩在他胸前不斷點著頭,好像就快睡著的她,他想起了每回去討債時,坐在馬車裡仰望的那一片藍天,以及究竟有多久,他再也不再枕著夢想入眠了。

    在今晚之前,他並不願意去承認,其實隱藏在心中不溫不火的痛苦,也是有著期限,他只是一味地轉過身子,不去看。

    可他無法忽略那一雙為他擔心的眼眸,和那抹美得像是羞澀的陽光的笑容。

    他收得緊了雙臂,彎下身子試著將她緊捉進懷裡,再讓她嵌進他心裡最空虛的那塊角落。

    「啊!」感覺他抱著她的雙手似乎不太能使上力,神智驀然清醒的計然抬起頭,而後一反前態,速速退離了他數步之遙。

    懷裡少了她後,空蕩虛寂的感覺令他一下子適應不過來,陸余頗不滿地看著一徑退著退著,只差沒退到門外去的她。

    「為何你要退得那麼遠?」方纔他還感動溢滿了整個心頭,她就不能再讓他好好品味一下或是回味一會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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