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凌淑芬
「你會不會關心太多了?有什麼事?」
鍾銳立刻安分地把文件遞給上司。「日本的『櫻井集團』對於合約大致沒有什麼意見,您只要挑一天飛過去簽約,今年年底飯店就能動工了。」
其實汪迎先對於這樁飯店合建計畫並不是那樣感興趣,如果讓他選,他寧可在東南亞一帶尋求觀光飯店的商機,但是他的伯父大力促成這個計畫,讓他不好打回票。
汪大伯是那種很本土的男人,即使名義上是集團總裁,平時還是腳踩藍白拖,叼根長壽煙四處去和老兄弟喝兩杯,所有決策幾乎都是從汪迎先的辦公室發出去的。
這樣的老派人士有個讓人頭痛的地方,就是太過重江湖義氣!昔日的老兄弟一通電話打過來,飯店說要蓋就要蓋,什麼市占率、回收率、投資報酬率統統是其次。
還好大伯不是那種錢吐出去不求回報的人,所以那些案子都還算有賺頭。汪迎先只是覺得,既然家族想搞漂白,再去和那些老兄弟搭拉,總有一天會扯出問題來。
「簽約儀式是什麼時候?」他打開卷宗問道。
「星期四晚上,秘書已經替您訂好明天中午的機位;接下來就是週末了,老闆,我們可不可以乾脆在日本過完週末再回來?」
「你挺工作不忘娛樂的嘛!」
「不要這樣嘛,人又不是鐵打的,總得找個時間度度假。」鍾銳委屈地道。
「你就是這副嫩咖的模樣,讓我一直不敢把你給放出去。」汪迎先歎道。
「老闆,你要流放我也過幾年再說吧!汪氏證券裡老臣子太多,你丟一個二十八歲的毛頭小子過去使喚他們,只是吃力不討好而已,拜託不要這麼快把我當炮灰!」
不是他愛說,鍾銳實在覺得自己跟到一個很沒人性的主子。汪迎先自己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也就算了,還老搭著身邊的人跟他一樣戮力以赴。如果說他性格開朗好相處也就罷了,偏偏那張鐵臉每天都是冷的,除了被他稱之為「鯊魚笑」的表情——這種表情通常出現在他真正滿意某個主管或某個企畫案的成效時,這種機會當然少之又少——他沒見過他主子有什麼太大的情緒。
鍾銳已經開始同情未來的老闆娘了,不曉得哪位女性同胞足堪如此大任?
「嗯,你出去吧。」汪迎先把草約往旁邊一放。
「那過週末的事……」鍾銳試探道。
「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自己辦完正事就要回來了!」他冷眼一瞪。
「耶!」知道主子同意了,鍾大特助快樂地飄出去。
星期四……看來下一次見面是來不及趕上了。汪迎先的冷臉一沉,一大早的好心情終於褪色。
不過綺綺若知道了,只怕臉上露出來的會是如釋重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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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日本出差!所以她星期四晚上不必過去了。耶!
「小真,今天的傳真都拿進來了嗎?」元清綺一掛斷手機,立刻幸福地翻開文件夾。
「都拿了。」工讀生妹妹艷羨地看著她油光水滑的長髮,「綺姊,妳的頭髮好漂亮哦!妳平常都怎麼保養的?」
保養?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長髮。
其實她不太做保養的,家裡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汪迎先去出差,順手拎回來給她。他會送的東西當然品質不會太差,但是她沒有去記品牌的習慣。除了洗髮精沭浴乳這種天天會用的東西,其他保養品她幾乎一提回家就忘了。
直到去年冬天氣候比較干冷,她差點凍傷,才被大老爺命令要天天擦乳液,而且每次碰面的時候還要讓他全身檢查一番,以免損害到他的「權益」。
這男人真的可以再過分一點!
「我也只是洗完吹乾而已,沒做什麼保養呢!」她心情愉快地說:「我去銀行一趟,如果有電話請幫我留一下話。」
到銀行抽了號碼牌,剛找到一個空位坐下來,一個聲音冷不防在她耳旁蹦出來。
「幹嘛滿面春風的樣子,談戀愛了?」
「琴音,妳也來了。」她笑出來。
圓圓胖胖的琴音是附近另外一家公司的會計,因為他們兩家公司發薪日相同,又都是會計,所以平時跑銀行的時間差不多,幾次在大廳照過面之後,就聊了起來。
這一聊才發現,原來琴音竟然是她小學六年級的同學,此後兩個人有事沒事就會約出來一起吃中飯。
「幹嘛一臉笑咪咪的樣子,有艷遇啊?」琴音在她旁邊坐下來,拿出一條乳加巧克力問她。
「才沒有,妳不要亂說。」元清綺回絕她的甜食。
琴音逕自打開包裝,大剌剌地吃了起來。
「我說同學,妳也太可怕了吧?十幾年來長相沒變過。」瞧她那身素裙淡妝,清淨雅致,一看就讓人舒心。
「奇怪,今天一直有人提到我的外表,我不過就和平常一樣啊!」元清綺不禁摸摸臉頰。
「對了,下個月的小學同學會,妳去不去?」
「小學同學那麼多年沒見,我早就忘了誰是誰,不是很想湊這種熱鬧。」她蹙起蛾眉。
「沒差啦!就當去吃一頓喝一頓,聊點八卦就可以走了。我記得以前那幾個男同學好哈妳,什麼鄭吉雄啦、黃兆雲啦,說不定他們也會來!」
「小學六年級的事,妳現在還拿來說嘴,也不怕人家笑。」元清綺雙頰微紅,白了她一眼。
「是真的啊!妳小時候就跟現在差不多,頭髮長長的,皮膚白白的,又害羞又秀氣的樣子,那些男生簡直把妳當白馬公主一樣崇拜!」
「什麼是『白馬公主』?」她啼笑皆非。
「唉呀,反正都一樣!」琴音不甚在意地揮揮手。「一起來啦,我們兩個的公司都是陰盛陽衰,如果不多參加一點聯誼,將來要怎麼把自己嫁出去?說不定過了這些年,我們班上早就出了一個科技新貴或千萬富豪什麼的。」
「再看看吧。」元清綺淡淡地說。
「幹嘛,妳真的想搞不婚?」
元清綺根本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她不確定汪迎先會不會在意她嫁人,但是他肯定不會讓「這種小事」干擾到他的需要,而她絕對無法這樣對待另一個無辜的男人。
「我們才二十五、六歲,我現在還不急,妳急嗎?」她反問。
「這也不是急不急的問題,妳看起來就是那種宜室宜家的好女人,妳不早早結婚很可惜耶!」
元清綺淺淺一笑,輕搖了下頭,不再多說。
琴音總覺得這個老同學身上有一種很神秘的氛圍,幾次在銀行遇到她,她一個人坐在椅子等待,眉梢嘴角時而微笑,時而苦惱,根本就是一副思春的樣子,沒有古怪才怪!
「算了,總之妳當陪我去吃吃喝喝一頓好了,不可以放我鴿子!」
行員辦事區突然產生輕微地騷動,一扇通往高級主管辦公室的門打開,幾道人影走出來。
元清綺一眼瞄到特別高頭大馬的那個人影,連忙一縮。
「妳幹嘛?」琴音被她嚇一跳。
「沒有,這集的專題報導好像滿好看的。」她困窘地挑了本雜誌,假裝看了起來。
「那些人是誰?好眼熟的樣子……我知道了,他就是汪家的大少對不對?」琴音回去探頭采腦。
「……嗯。」
「他們那種大頭頭不是都有自己的專屬電梯嗎?電視都這麼演的,不曉得他跑到大廳來幹什麼……」琴音一回頭,突然看不見自己的朋友。「喂!」她抽掉元清綺打得開開的時尚雜誌。「妳幹嘛?整個人縮得像只烏龜一樣。」
「裡面有一件衣服很漂亮……」
「妳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時尚了?」
看見他就躲已經變成元清綺的本能。
他的侵略性太高,一出手就非贏不可,而她卻是天生不愛與人爭,他們兩人就像獅子與羚羊的關係,完全不同層次的物種。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只有強烈的壓迫感,這在前幾個月甚至很嚴重地影響到兩人的肌膚相親。
其實他大可不必在意她舒服與否,逕行索求他自己的愉悅,但是他每次總是花很多時間讓她也興奮起來……
不行,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去一下洗手間。如果我的號碼輪到了,先讓妳辦!」
元清綺匆匆逃進廁所。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對於一時無法改變的困境,她所能做的,只是強迫自己盡量不要去想它。
她不敢想像有一天若讓父母親發現,從小深受「潔身自愛」為庭訓的女兒竟然在當有錢公子哥的床伴……
「對不起,借過一下。」
一位中年女士從廁所間走出來,元清綺立刻退開幾步,讓人家洗手。
等對方離開,元清綺心煩意亂地抽出一張擦手紙,用水潑了潑臉,將水珠拭乾。
剛才汪迎先應該沒有看到她吧?不過這也難說,很多次在她以為他沒看到她的地方,事後證明他都注意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