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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單飛雪

    龐震宇看巫瑪亞一眼,冷道:「這麼晚才來?讓羅大哥等你,快道歉。」

    「真抱歉,我有點事耽擱了。」巫瑪亞笑嘻嘻鞠躬道歉,內心卻想像著殺死龐震宇的畫面。最好等一下要談的事很重要,值得她差一點被強暴又趕過來。

    酒過三巡,巫瑪亞陪笑了兩小時,笑到臉僵掉,累到眼紅通通,還被逼著跟羅英勝大哥划拳唱歌。但是要談的事咧?雙方喇咧夠久了,怎麼還沒開始談?

    終於,羅英勝滿意了,雙手擁著兩位酒店小姐,說:「巫美眉,大哥今晚很黑皮,改天有機會再出來玩啊,走,撇條去。」

    大哥起身,小弟忙跟,一夥人閃也,瞬間走光光,包廂只剩龐震宇跟錯愕中的巫瑪亞。

    什麼?就這樣?!巫製片愣在座位,桌面凌亂,杯盤狼藉,一根香煙還苟延殘喘燃燒著,煙霧瀰漫。電視螢幕裡,播放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情境荒謬可笑。

    龐震宇點燃雪茄,兩條長腿擱桌面,懶洋洋地躺靠沙發,抽著雪茄,很享受似地。

    而呆坐一端,手握麥克風,剛剛才陪大哥唱歌唱一半的巫瑪亞,頭髮紊亂,容貌憔悴,張著嘴,很困惑。「不是……不是要談事嗎?怎麼走光了?」

    「羅英勝說他從沒見過漂亮的女製片,所以我叫你來,證明女製片也有漂亮的。」說著,拋起一粒花生,落進嘴裡咀嚼著。

    「所以……我只是來給他看的?!」巫瑪亞猛地跳起,咆哮:「你知道我差一點就被……」話硬生生煞住了,面對他冷峻的臉色,她忍住抱怨的衝動。如果訴苦,不能換來關懷或憐愛,那麼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秀出傷口,來讓對方嘲笑嗎?講她差點被強暴,讓他驕傲的以為,她很渴望他安慰嗎?巫瑪亞激動的神情,突然轉變,恢復無所謂的模樣。

    「算了。」她坐下,交疊長腿,點煙抽。

    龐震宇挑起一眉,問:「你差點怎樣?」

    「沒事。」

    「把話說完。」

    「本來在家裡差點就睡了……」她笑了笑。

    「噢。」他把玩打火機。

    「既然陪酒的任務達成了,也讓人欣賞完女製片長相,親愛的老闆,我可以回家睡覺了嗎?」

    他微笑,聽出她語氣裡的酸。

    「巫瑪亞……」他側過臉,看向沙發後那扇窗,窗外林森北路的霓虹正招搖。「新家怎麼樣?」聽員工說她晚上搬家了。

    「新家很好。」客套問候,免了吧。真榮幸,老闆記得她搬家,卻不記得要體貼她剛搬家會累,還要她來這裡亮相。

    「新家有缺什麼嗎?跟會計報帳,你有一萬塊額度可以買要的禮物。」

    「我真感動。」

    他低笑,為兩人如此虛偽冰冷的對白。「巫瑪亞,仿製片免不了要虛偽客套,但假也要假得像樣一點,你的口氣不像感動,倒像是很痛惡我。」

    如果他知道她今晚遭遇什麼,還能來這陪黑道大哥唱歌,還能這樣笑著跟他講話,他該為她的忠誠痛哭流涕了,她端起笑臉,笑盈盈問他:「老闆,如果你很想看女人感動的樣子,我幫你打點,替你選個最漂亮的小姐,你可以慢慢跟美麗的小姐聊到天亮還是帶回家睡,請恕我沒辦法再待下去了,明早我跟明達他們要去勘景呢!」

    龐震宇聽完,沒說讓她走。他沉默了,自顧著凝視夜色。

    她好累,老闆沒同意,又不好先走,只好百般無聊交疊長腿,枯坐圓沙發。他沒事幹,不想回家就算了,幹麼又讓她晾在一旁發呆,沒人性。

    「我想再待一會兒,你要是很累,可以先走。」

    「老闆再見。」她立刻掰掰,那樣迫不及待。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她回身,看著他。

    他凝視她的左臉。「嗯……好多了……」她原本紅腫的臉,都消了。

    巫瑪亞怔愣著,不明白他說什麼。

    他揚眉,對傻愣的她微笑。「幹麼?想留著?」拾起麥克風。「還是要陪我唱歌?」

    「我要回家。」巫瑪亞別過臉,轉身就走,毫不猶豫。

    龐震宇看著她離去,黯了眸色。

    將老闆拋棄在空氣污濁的黑暗包廂,巫瑪亞疾步離開,踏過暗紅地毯,腳步聲被毯子吸附到幽暗地底。她走得又急又慌,像逃離什麼追緝她的怪物,心頭惶惑,左手撫上臉。

    他,為什麼忽然那樣看著她左臉?他說好多了,又是什麼意思?

    昨晚,夢見天使替她敷藥,難道真有其事?莫非是他?隱約聽見的古琴聲,不是幻覺嗎?而是他在黑夢裡守護陪伴她,天使是龐震宇?

    啪!按住電梯,巫瑪亞深吸口氣,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強逼自己撇掉不切實際的妄想。少自作多情了,她再也不相信,有人會愛她。特別是當那個人是龐震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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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後,巫瑪亞沒一日好睡,終於擁有自己的空間,但陰影仍擺脫不了。老爸在她離家後,酒喝更凶,性情更瘋狂。只要他老大心情不爽,不管巫瑪亞是否在忙,電話拿起來就打就罵——

    「臭丫頭,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不要我這個老爸了?」

    「我是人,不好意思,人沒有翅膀。」巫瑪亞冷靜回應,肩膀夾著手機,耳朵聽著,一邊簽收助理送的估價單。

    巫爸吼得太大聲,助理都聽見了,驚駭地看向巫製片,看她一臉漠然,表情像百毒不侵。哇,助理暗暗欽敬,老爸這樣罵,她還能若無其事,一邊處理公事?

    有時巫爸喝醉,打電話來,罵得更難聽。「你就跟你媽一樣賤,早知道叫你媽把你打掉,是我讓她生的,結果讓你這麼混蛋的對我,我真後悔!」

    「就是啊,當初打掉我,我就不用當你女兒,可以投胎去當郭台銘還是王永慶的女兒,現在就不用工作到這麼累。」

    「你——」巫爸氣結。

    巫瑪亞表現得很平靜,就是常接電話接到有點煩。從小歷經父親各種言語羞辱,鍛煉得刀槍不入,這些話她沒感覺,也不傷心,也沒淚流。但為了不讓老爸影響工作,巫瑪亞索性將老爸的電話設成黑名單,拒接。反正老爸閒閒沒事幹,打來都是在亂靠夭。

    沒想到,找不到女兒,巫爸更抓狂。直接查到公司電話,天天打電話鬧,巫瑪亞要總機編派理由,拒接爸爸的電話。巫爸就耍無賴,總機接的,他就跟總機抗議女兒的行徑。會計不小心接到,他就跟會計罵女兒。助理接到,他就跟助理抱怨女兒沒良心。

    「她現在是大製片家,不鳥我這個沒用的老爸了,她覺得我丟臉,把我撇得遠遠,她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嗄,跟她那個勢利的老媽一樣,不愧是她生的。」

    這些惡毒話,傳遍光暉製作公司。

    巫爸三不五時打電話到公司鬧,鬧得人盡皆知。他失去理性,被女兒拋下後,像頭髮瘋的野獸,到處抗議巫瑪亞不孝。

    「叫巫瑪亞來聽,我是她爸,她憑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終於同事們受不了,告到老闆那裡,還有些人同情巫爸,相信巫爸的話,鄙視巫瑪亞不孝的行為,排擠她,認定她是個沒血沒淚沒人性的壞女人。

    「你還好吧?」

    這天中午,大家去吃飯,龐震宇將巫瑪亞叫來聊。她老爸已經鬧了半個多月,巫瑪亞每天還是若無其事的來上班,漠視老爸的問題。

    「很好啊。」巫瑪亞站在老闆的大辦公桌前,眼睛瞅著牆角的古董電話。

    「你爸的事,讓大家很困擾,公司電話不是專門為他一人設的,請你跟他好好溝通。」

    她失笑了,溝通?跟個精神失常的人要溝通什麼?笑容斂去,她忽然覺得好荒謬。她可以解決電影資金調度問題,演員檔期跟導演的種種狀況,卻發現對生她的老爸無可奈何,束手無策。

    「我說的,你聽見了嗎?」

    「嗯。」

    「可以在兩天內解決這個問題嗎?」

    巫瑪亞將視線從牆角,移到桌面,目光空洞。「我想到一個辦法了。」

    「哦?」

    她抬起臉,對他笑。「我去電信局把他的電話停掉,手機也停用,反正都是我去辦的。嘿,以後他要打電話鬧我就不容易了,要找公共電話吧。」她笑著說。

    龐震宇定定地看著她,研究她的笑容,發現她笑起來,像哭泣。她沒落淚,但映在他瞳裡的她,卻傷痕纍纍。她發出笑聲,他卻像聽見誰啜泣。

    鈴……

    電話響,總機接起,慌張道:「伯父啊,您真的不能再這樣打來,您這樣我們很困擾,巫製片,她,她……」總機朝龐震宇跟巫瑪亞處看了看。「她不在,真的,我沒騙你。」

    龐震宇朝總機小姐比個手勢,要她把電話轉過來。總機掩住話筒,以嘴形跟老闆確認,龐震宇點點頭,總機照做。龐震宇的專用電話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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